他心事重重,忽而想起偵察連同班的十來個朝夕相處,形影相吊的哥們,忽而思念遠在千裏之外讀高中的同胞姝妹……這時,他的心飛回到窮山惡水的家鄉,母親那皺紋密布的額頭、鬢發斑白的鬢角、日漸蒼老的臉龐、溫暖慈愛的笑容,是那麼親切,是那麼安祥,是那麼和藹,又是那麼活靈活現地浮現在他眼前,他仿佛看到母親正把一雙粗糙的手伸到跟前,他情不自禁地將兩手生滿老研抬了起來,伸到虛空裏一握,竟然什麼也沒有。驀在此刻,左首驟然傳來一聲咳嗽,在靜寂的深夜裏聽來格外清晰,他身子激靈了一下,母親立時從眼前消逝得無影無蹤,視界裏一片晦暝。
陳瑞回過神來,耳際裏響起側旁一位兄弟在熟睡中發出的鼾聲。
他心裏很是惱悶,真想在意念中跟母親多親熱一會兒,卻被左首床位上的那個兄弟給攪混了,他不免有些怨尤那個兄弟,掀開被子,坐起身來,扭頭看去,見左首床上躺著的那個兄弟赫然是趙永生,副連長的老鄉。
陳瑞傾耳注目,細心一觀察,發現趙永生也沒有睡著,用被子捂著腦袋,顯然也在想著心事。
兩人的床位近在咫尺,彼此觸手可及。陳瑞沉默了一陣,抓過褲子,從褲兜裏翻出鄧建國送給他的半盒紅塔山香煙,倒出兩根,一根叨在嘴裏,伸手去碰了碰趙永生的腦袋,悄聲問趙永生是否抽煙。
趙永生從背子裏露出腦袋,見有人正熱情地向他遞來一根煙,心裏湧起一股暖流,感激地嗯了一聲,伸手接了過來。這一刻裏,他感受到七連兄弟的溫情絲毫不遜色於新兵連的那些哥們。
噌的一聲,陳瑞劃亮了一根火柴,雙手捂住火送到趙永生跟前,殷切地為趙永生點燃煙。
這時,趙永生方才借助微亮火光,看清為他點煙的人是之前副連長當眾向大家介紹過的老兵陳瑞。他清楚地記得副連長稱讚陳瑞槍法登堂入室,步兵戰鬥技能出類拔萃,是大家學習的榜樣,心裏當下便對陳瑞產生欽敬和仰慕之意。
陳瑞點上煙,光著身子盤腿坐在床上,吞雲吐霧,心裏這時在想自己的終身大事。
是的,他當兵都已三年半了,年齡也有二十出頭,這在農村來說,算是十足的老大不小,按理是該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同村跟他年紀相仿的青年,家庭條件稍好些的,已經把老婆撈到手,甚至抱孩子了。可是他自己呢?到現在為止仍然兩手雪白,孑然一身。想當初村支書念及他家境況實在太困窘,大發慈悲心,把全村適齡孩子垂涎欲滴的兩個當兵名額給了他一個,賞了他一個跳出山溝溝爭取出人頭地的機會。然而,幾年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涯磨礪下來,他除了練就一身登堂入室的殺敵本領以外,可謂收獲甚微,甭說是入黨提幹,連個副班長的位子都沒撈到手,若不是最近邊疆即將有戰事發生,上麵給了他個超期服役的機會,隻怕他早就卷起鋪蓋,扔下槍杆子,重新回到窮鄉僻壤去過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貧苦農村生活。他並不追名逐利,也不指望升官發財,更不敢奢求榮華富貴,隻求能多穿幾年軍裝,減輕家裏的負擔,然後討個老婆過平民百姓的日子,可是這個簡單至極的追求似乎很難達到。他搜腸刮肚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他自己不夠努力上進呢?還是天公壓根不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