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的山，綿延不絕，仿佛沒有盡頭，近在咫尺的懸崖一路令我暈眩。旅遊巴士在崇山峻嶺間繞轉，眼看著對麵很近的一個山頭，卻要折騰一兩個小時才能到達。我有點後悔這次來貴州了，每天六七個小時的顛簸，加上水土不服，第二天就開始嘔吐，再美的風景，也在惡心頭痛間虛化了。
今天，我們要在晚飯前從安順趕到興義。經過之前的遊覽，車上的人都累得東倒西歪，我在劇烈的顛簸中默默念著阿拉伯數字，祈禱目的地快點到達。正是黃昏時分，貴州因為海拔高的緣故，太陽還相當大，忽然，車窗外單調的畫麵中躍入幾個小小的鮮豔的身影！幾個七八歲模樣的娃娃居然從一側的山崖爬上了公路，我著實驚出一身冷汗。娃娃們背著書包，應該是剛放學吧，稍微大一點的拖著小個子的，一張張臉曬得黑黑的。我還在驚詫中未回過神來，車子擦肩而過時，路邊的孩子們竟齊齊站定，伸出雙臂向車上的我們揮手示意，孩子們臉上綻放著純真的笑容，那真是我在城市裏多年未見的笑臉。
“娃娃們放學了就三五結伴各回各家，山裏人住得很分散，這個山頭幾戶那個山頭幾戶，哪裏像你們城裏人都擠一堆哦。”司機邊說邊和公路上的孩子們打招呼。“他們放學就這樣自己回家？！”我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那些孩子真的隻有一二年級的模樣，弱小的身子走路還晃晃的不紮實呢，就在這海拔1000多米的深山裏爬亂山、一路走回家？“山裏的娃娃回家都爬山，比順著公路走快，可以抄近路節省路程。那麼多娃一放學就四散而去，老師根本管不了那麼多，一般都是住得近的幾個結伴回家，互相有個照應。”正說著，忽然發現，越來越多的娃娃出現在了公路上，他們和同伴快樂地說笑著，看到旅遊車經過，都會駐足揮手微笑示意，真的是無一例外！司機對車上的人說：“你看這些娃娃多懂禮貌啊，山裏的孩子真的相當淳樸，你們要回應他們哦……”一車的人於是開始拉開窗簾也向孩子們揮手打招呼，孩子們歡欣雀躍，笑得露出一排排潔白的牙齒。
車上有人感慨：“你看看你看看，同樣是小孩子，我們那邊要是有這麼小的娃娃放學後翻山越嶺地回家，估計爺爺奶奶要嚇得昏過去！”我一下子想到自己的孩子，差不多的年齡，每天被大人們嗬護著，到哪裏都是汽車接送，連路都難得走幾步，他們幾乎不能在離開大人監護的情況下做任何事情，生來就被關心寵愛包圍。但他們似乎反而沒有山裏的孩子們快樂，因為，我從來沒看到過城裏的孩子麵對陌生人時會露出純真的笑容。城裏的孩子怎麼了？他們輕易得到太多東西，卻不懂得施與一個簡單的微笑。
司機一路在說山裏的孩子真的很懂禮貌，說得我們這些城裏來的有點慚愧。仔細想想，城裏長大的孩子的確是有些嬌縱和自私的，而背後的驅使者，竟然是父母和老人，他們從小在蜜糖罐裏泡大，一切都是甜的，一切都理所當然，他們反而不懂得珍惜和感恩，更別說對他人付出關愛。把他們扔到這深山裏來，有幾個能適應沒有動畫片沒有肯德基沒有電腦遊戲的生活？而山裏的孩子，一片能吹出聲音的草葉、一口甘洌的泉水，就能帶來簡單的快樂。正因為擁有得很少，他們才更懂得珍惜和感恩。事後我問司機，孩子們向旅遊車上的陌生遊客招手微笑是統一教的嗎？司機說：“的確是老師教的。遊客來山裏旅遊，帶動山區經濟發展，是貴人、是朋友，孩子們是在用他們的方式表示感謝和問候。”原來真是老師教過，可是，在公路上在山崖邊，孩子們根本不在老師的視線範圍，他們完全可以不那麼做，但我所遇到的娃娃們，一樣的揮手示意，一樣的微笑，那笑容根本演不出來，也教不會，完全是發自內心的感恩和友好。
多可愛的孩子們啊！他們無知自己的艱難，卻知施與他人微笑。
從貴州回來，山裏孩子的微笑在我腦海久揮不去。我決定，一定要帶我的孩子去那些貧瘠卻淳樸的地方看看。讓他知道，有那樣一群跋山涉水去上學的孩子們，他們的微笑，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