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宇沉入無邊黑暗之中,一路墜落,不知墜到何處。
他緩緩睜眼,隻見一物巨大如山,靜靜立於黑沉沉的水底望著自己,一對大眼如同兩輪明月,在黑暗之中幽幽發光。
什麼東西?
他疑惑地望著那龐然大物。
當年,我亦是無奈。
一個聲音如同悶雷,響於水底,或是風宇耳中。風宇怔怔望著那龐然大物,沒來由地想起了凡間已經消失的一座城,一條河。
大晏仁王十三年,五月,虛江帝,玉烏城。
那一日,玉烏城與虛江一起消失於大地之上,那位不知修煉了多少歲月的虛江神主自此下落不明,許是死了,但卻不見屍骨。
鬼虛子沒再提它,師父也沒再說它。它就這麼與玉烏城和虛江一起消失,卻又突然間出現在風宇麵前,出現在這無底的深淵之中。
那是它。
風宇知道。
為何無奈?是人有逼你殺我?
他望著那黑暗中的兩輪明月,心生疑問。
我於虛江中苦修無數歲月,本已有望飛升仙境,但卻一直被苦苦鎮壓於小小江中,不得解脫。那年終於有人告訴我,惟一的解脫之道,是傾盡苦修歲月積累,毀玉烏,消虛江,以一生之力殺一人。
我卻沒有辦到。
但也許是命運使然,也許是冥冥注定,也許是那鎮壓我者一念傳遞,更也許是救你之人,於不知不覺中影響了我的命運,卻使我於渾渾噩噩中一覺夢千年,醒來時便已然置身於此。
我無形,我無體,亦無力。我存於這深淵之中,存於這亞仙之境內,卻又並不存在。
我不知過了幾個千年,隻知很苦,很苦。
我不知我是什麼,隻知道這樣很痛苦。我一直等著有天有人來救我,如今終於碰上了你。
前世之事不可追,不可悔,但終有愧。你若恨我,我不怪你。
你若不恨我,願使我得解脫,我無回報,惟有這千年無形之形,無體之體。
你可要?
風宇怔怔,一時不知所以。那龐然大物靜靜等著,許久之後一聲歎息,轉身離去。
且慢!
風宇下意識地伸出手。
嬰兒時的事,已然不記得,也恨不起來你。
玉烏城的眾生何辜?
龐然大物身形一震,慢慢轉回身來。兩輪明月照耀,深淵之底一片明亮,但風宇獨無法看清那龐然大物的身形。
或許如它所言,它無形亦無體。
我已用去不知幾個千年來贖罪,還不夠?
風宇沉默。
“別那麼囉嗦!”心頭魔神跺腳而起,一時間,荒蕪神墟中風雲變色。遠空中有聲音響起:“雖隻是他人手中刀,雖隻是屈服於他人之威,但畢竟親手造孽,殺人無數。你若真悔,可願永世沉淪,身消道亡,再不轉世,甘願為灰為塵,任萬物踐踏?”
龐然大物身形震動,緩緩點頭。
我願意!
刹那間,深淵動蕩,不知深幾許的水幕盡入荒蕪神墟之中,大地轟鳴之中,有土自淵下升起,風宇於眨眼之間被推飛而起,不知飛了多久後,落入光明之中。
腳下深淵,卻成了一道深溝裂穀,再無水氣,隻有黑暗。
風宇飄然落地,隻覺荒蕪神墟之中風起雲湧,忍不住一念至,進入其中。
高大的魔神身旁,又多了一人,並不高大,隻如凡人一般,笑吟吟地捧著一道黑氣,緩緩撫摸。那黑氣無形無體,卻如一隻乖巧的小獸,伏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來啦?”那人望著風宇,緩緩點頭。
風宇抬頭看看如天般高的魔神,魔神不語,望向遠空。
他隻好拱手衝那人一禮,問道:“不知閣下是?”
“妖神。”那人笑了笑,輕輕拍了拍懷中黑氣:“這小家夥雖然作孽不少,但於我而言,卻也不算什麼。億萬蒼生一念滅,我原本便是妖氣深重的孽障,自然不會將死多少人這種事放在眼裏。不過你放心,我亦不會去禍害人。與這魔神相比,我還算是好的。”
風宇愕然半晌。
妖神微笑:“它當年想殺你,也並不是自己的意思。你當時不過是個小小嬰兒,能與它有什麼仇?是上麵有更厲害的人想要你的命,結果卻不成。”
“上麵是哪裏,那人又是誰?”風宇急忙問。
“天機一線,你自去看。”妖神搖頭,“我卻不會對你說。隻是收了它,倒令本神一縷神魂得以清明,隱有形體,多少得謝謝你。今後若有所需,幫你幾下便是了。”
一笑間揮了揮手,風宇不及多說一句,便被趕出了荒蕪神墟,耳邊隻聽到幾聲魔神大笑:“別以為這家夥是什麼好鳥,隻比本尊更難對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