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建文帝無顏麵對他的七姑母大名公主。大名公主領著她和李堅惟一的兒子五歲的李莊,一大早兒就跑到了太後那兒。她找太後,實則是要通過太後來找皇上。當他隨太後派來的太監趕到清寧宮時,看到大名公主的眼睛紅紅的,而太後的眼裏也充滿了淚水。很顯然,大名公主已經得知李堅被燕軍擒獲的消息了。
“你的七姑父到底怎麼了?”太後劈頭便問。那時候已經傳來了李堅的死訊,但死因不是很清楚。
有說李駙馬不堪忍受燕軍侮辱,而自縊於客棧的;也有說李堅不肯投降,燕王在酒飯中下毒將其毒死的;還有說李堅因羞而怒,因怒傷身,暴病亡於赴北平途中的。因為這些說法都還未被證實或證虛,所以他也隻能回答說,“七姑父大概已被關押在北平的牢裏……”
於是大名公主就哭了。邊哭邊問:“他是不是已經……不好了?”
“沒有沒有!”他矢口否認。但不敢正視大名公主的淚眼。他猜度大名公主或許也得到了李堅的凶信兒,這是到宮裏證實來的呢。
建文帝語無倫次地安慰了大名公主幾句,便借口有急事兒逃走了。他把他的七姑母交代給了自己的母親。他聽到母親勸慰大名公主的頭一句話便是:“放心吧!燕王是你的親哥,他不會難為著駙馬的!”
其實他也真有急事兒,這急事兒便是召集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大臣。針對耿炳文在真定以及雄縣、薊州的失敗,商議下一步對付燕王的策略。說實在的,他真沒想到,耿炳文這個洪武朝的元勳宿將,竟會在幾天的時間裏,一氣丟掉六萬兵馬,損折了幾員大將。而且,戰場上的失敗又引起了朝臣的“物議”。有些人便質疑他的“削藩”政策,認為燕王起兵造反,乃是“激而生變”——是朝廷“刺激”藩王而發生的變故。其中一位叫康鬱的監察禦史上奏章說道:
臣聞人主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今親王,親則太祖之遺體也,貴則孝康皇帝之手足也,尊則陛下之叔父也。乃豎儒偏見,對藩王疑慮太深。於是周王既竄,湘王自焚,齊、代又相繼被廢。為計者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實則朝廷激之變也。今燕舉兵兩月,前後調兵不下五十萬,而一夫無獲。將不效謀,士不效力,徒使中原赤子,困於轉輸,民不聊生,日甚一日。臣恐陛下日後必有噬臍之悔矣。伏願陛下鑒察,興滅繼絕,釋齊、代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於藩,迎楚、蜀為周公,俾各命世子持書,勸燕罷兵,以慰宗廟之靈,篤親親之誼,不勝幸甚!
這封奏疏表麵上指斥的是齊、黃等“豎儒”、“為計者”,實際上連他也給一起責備著。他讀時心跳麵赤,冷汗淋漓,手足也一陣冰冷,一股無名火兒直竄頂門。他把康鬱的這份奏章狠狠地摔到齊泰、黃子澄的麵前:
“你們看看,這個康鬱,他都胡扯了些什麼!”那時候在乾清宮裏的隻有他和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他們首倡“削藩”,力主“伐燕”。他們當然不會懷疑自己。他們都將義無反顧。但是,耿炳文的大敗,無疑給朝中那些反對“削藩”的人,製造了口實,抓住了把柄,搞得大家都極狼狽。他們必須承擔“前後調兵,不下五十萬,而一夫無獲”的責任呢。
黃子澄、齊泰、方孝孺相繼看了康鬱的奏折,又羞又怒又愧。慌忙向皇上請罪。皇上哼了一聲,擺擺手,讓他們平身。
皇上壓住火兒,決定不跟康鬱計較。將那份奏章置之高閣,此後再沒了下文。
皇上說:“找你們三位來,是快想想辦法。耿炳文乃宿將,一向很能打仗的,不想而今竟一敗塗地。你們看,如何是好?”
黃子澄認為皇上沒必要那麼焦灼、憂慮。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何足憂慮?依臣之見,陛下可速調天下之兵,若得五十萬,四麵圍攻北平,燕王必成擒矣!”
“五十萬!”建文心裏一跳。五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他又征求齊、方的意見:“你二位以為如何?”
齊、方也同意進行第二次征伐。五十萬兵馬雖是不少,但好在經過了洪武朝的治理,目今邊陲安定,狼煙未起,這正是平定叛亂的好時機。正如方孝孺所說的:“當此國家全盛時期,士馬精強,兵甲饒富,取之不竭,用之有餘。區區北平一隅之地,焉能抵全國之力耶?”
建文一看他們都很樂觀,便受到慰藉與鼓舞,愁眉立時舒展開了。決定立即調集五十萬兵馬北伐。隨之商議將帥的問題。皇上問他們:由誰來代替耿炳文為將呢?兵部尚書齊泰從懷中掏出那本常備的小冊子,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斟酌著。然而黃子澄似早成竹在胸,搶先發言道:“臣以為曹國公堪以將任。如用李景隆,陛下無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