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李夫人去世。事情的結局果然不出李夫人所料。李夫人拒見武帝,非但沒有激怒他,反而激起他無限的痛苦,將李夫人用皇後禮安葬,命畫師將她生前的形象畫下來掛在甘泉宮。武帝思念李夫人之情日夕遞增。
有一天武帝去了昆明池。昆明池在上林苑中,池中有豫章台、靈波殿及一條石刻的鯨魚。石鯨長三丈,每到天上下雨的時候,石鯨首尾皆動。昆明池東西各立一個石人:一是牽牛,一是織女,做成天河的樣子。時值秋日,武帝坐在舟中,見夕照西斜,涼風激水,景物使人淒涼。不禁觸事懷人,想到李夫人生前的種種好處,於是自做新詞一首,名《落葉哀蟬曲》,其詞曰:“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於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餘心之未寧?”
武帝出來遊昆明池,本為散悶解頤,誰知反添了許多新愁,於是回到延涼室中休息。他覺得很疲倦,睡眼之間,忽見一人嫋嫋走進。原來竟是李夫人,她手攜一物,贈與武帝,並說:“這是蘅蕪香。”武帝忽然驚覺,回憶剛才的夢境,曆曆如在眼前。又聞到一陣香氣,芬芳經久不息。他記起李夫人夢中所贈的香,到處摸索卻找不到。但是枕席衣襟,卻不知怎麼沾染了香氣,因此改延涼室名為“遺芳夢室”武帝懷思轉切,召來一個方士,讓他在宮中設壇招魂,好能與李夫人再見一麵。於是在晚上點燈燭,請武帝在帳帷裏觀望,搖晃燭影中,隱約的身影翩然而至,卻又徐徐遠去。武帝癡癡的看著那個仿如李夫人的身影,淒然寫下:“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來遲。”原來深海裏有潛英之石,顏色發青,且輕如毛羽,天氣寒冷石頭卻是溫的,當暑熱時反而變冷。把這種石頭刻成人像,可以說話,方士將石像置於紗帳裏,宛若李夫人生時。但因石頭有劇毒,不可接近,隻可以在遠處觀望。他想到李夫人病中囑托的話,於是封李延年為協律都尉。李夫人還有一個弟弟李廣利,則苦於沒有尺寸之功,武帝不能無故加封。
不過機會終於來了,武帝聽說大宛國有汗血馬。便派使者齎持千金及金馬前往大宛換取良馬。此事被大宛國王一口拒絕。使者費盡許多辛苦白跑了一趟,因此生氣之下痛罵宛國大臣,又將金馬錘成了碎屑。大宛國將使者殺死,財物奪去,隻有幾個從人僥幸脫逃。武帝借機派李廣利領六萬騎兵,七萬步卒往征大宛。待四年後班師回玉門關,僅剩下萬餘人。武帝卻不加苛責,反而封李廣利為海西侯,食邑八千戶。多少屍骨丟在大漠無人收取,隻為李夫人的一句遺言,武帝也稱得上是一往情深。
“夫人”是嬪妃的稱號,李夫人沒有留下她的名字,薄命不薄命難說,禍水不禍水也談不上,但這位死後許多年還能讓漢武帝戀戀不忘的李夫人卻實在不尋常。她的開始和結局同樣不可思議。武帝的無盡思痛幾乎全在她計劃之中,美豔的容顏是她受寵的原因,而更在於她做人極有分寸,不因武帝的寵幸忘乎所以。一句“遺世而獨立”襯托了她的本質,有可遇而不可求的距離美。李白的那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也許是李夫人所說的最好注腳。
東漢郭憲《漢武帝別國洞冥記》中記載了漢武帝因深情思念李夫人,東方朔遂獻上一枝懷夢草,使武帝能在夢中和李夫人相遇。《史記》與《漢書》都詳略不同地記載了方士李少翁為漢武帝招李夫人魂的事。據東晉王嘉《拾遺記》:招魂時是用色青質輕的“潛英之石”,將李夫人的畫像設在紗帳裏,在燈燭下投影於“帳帷”之上。這是後代皮影戲的由來。白居易詩《李夫人》雲:“傷心不獨漢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君不見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傷盛姬。又不見泰陵一掬淚,馬嵬坡下念貴妃。縱令妍姿豔質化為土,此恨長在無銷期。”但那種“遺世而獨立”的淒清,千古之下隻李夫人一人而已,遠非楊貴妃的豔俗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