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滅2(1 / 3)

第九章、神滅2

4、

安棄本名安賜,取的是“神賜之子”的意思,但眾所周知,該神賜之子在三隴村並不怎麼受歡迎。後來安棄覺得自己的名字太不符合實際,但要叫“安丟”“安扔”之類,又實在難聽,於是請教了村裏的私塾先生,私塾先生教了他一個“棄”字,從此他就改名為安棄了。

安棄對這個私塾先生印象頗深,不隻因為他為自己取名字,還因為他幾乎是全村唯一一個肚子裏有點墨水的人,雖然在村裏呆了還不到半年,平時對誰都是斯斯文文客客氣氣,口碑頗佳。但山村人家的小孩,家長都指望著會種田、會點手藝養家糊口,並不願意讓孩子讀書。私塾先生在這半年裏總共也沒招到幾個學生,最後隻好離開了。

麵幕下露出來的這張臉,赫然並不是教主,而是這位曾和安棄同村居住半年的私塾先生。

季幽然的父親季無咎,是登雲會的刑堂堂主,也是教主多年來最信賴的心腹之一。從教主在北諒山發現翼人開始,他就和教主在一起,親自為他製定登雲會的各項大計。

在季幽然還很年幼的時候,父親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從此以後臥床不起,對季幽然也日漸冷淡。當然,不久之前,季幽然終於知道了真相,父親並不是生病,而是替教主分擔了一部分翼人的力量,而父親並非習武之人,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以至於摧垮了身體。但令她不能原諒的是,父親當時為了保命,竟然把那力量又轉移了一部分到自己身上。雖然機緣巧合,造就了自己一身高深的內力,她仍然無法壓製對父親的憎惡。

麵幕下露出來的這張臉,並不是她慣常所見的父親的臉,但那聲音絕不會錯,那就是父親的聲音。

易離離的父親易允文,是東海之濱的知名書院麓華書院的一名書生,為人謙和平易,並不引人注目。在易離離出生前,他加入了一個叫做“登雲會”的組織,和自己的同好們一起鑽研著與天神相關的種種問題。但不久之後,他就離奇地失蹤了,和自己的一十四名學友一起,從此蹤影不見。執著的母親生下易離離後,帶著她走遍了整個大陸尋找父親的蹤跡,卻一無所獲。最終母親在北水鎮死於一場意外,留下了易離離孤身一人。

易離離是在父親離家後才出生的,所以她不可能對父親的相貌有什麼直觀的印象。但在漫長的尋夫過程中,易允文的妻子早就把丈夫的臉型體貌特征無數次地灌輸給了女兒,以至於易離離一閉上眼,就能勾勒出父親的輪廓。

麵幕下露出來的這張臉,臉型長方,眼角微微上挑,尤其左邊眉心有一顆痣,這顆痣的位置太特殊了,一般人的痣不會長在那裏。再加上他偏矮的身材和微駝的背,簡直和易離離夢中所見的父親形象一模一樣。

5、

三個人全都驚呆了。他們幾乎是從自己的童年時代一直回憶到現在,也完全無法解釋自己眼前看到的這張臉。他們都有無數問題想要詢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翼人發出了安棄曾聽到過的那種低沉的轟鳴聲,他知道這是翼人在說話,但完全聽不懂內容。私塾先生卻好像對此非常熟悉,點了點頭表示回答。翼人退出幾步,屹立在漫天黃沙之中,恍如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雕像。安棄想象著沙漠上站滿了這樣的巨人的場景,打了個寒戰。

“翼人對你們的智慧很欣賞,”私塾先生說,“所以他給你們留出了一點時間,可以由我來替你們解惑。很多事情看上去複雜,說穿之後其實很簡單。”

“你究竟是什麼人?”安棄問。

“你到底有多少事還瞞著我?”季幽然問。

“你為什麼沒有死?”易離離問。

私塾先生笑了起來:“你們一人一個問題,我卻隻有一張嘴,該先回答誰的?”他頓了頓,又說:“我覺得最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講,這樣就免得你們你一句我一句夾纏不清了。”

他沉吟了一陣子,似乎是在思索該從何說起,最後他的視線停在了易離離身上,臉上浮現出一絲混合著悲戚、懷念與慈愛的古怪笑容:“太像了。你長得太像你的母親了。這些年來,我經常會想起她,也會想起她肚子裏的孩子,但我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景下和你會麵。”

易離離還沒說話,季幽然就忍不住插嘴了:“你是她失蹤的父親,那我呢?你的臉完全不一樣了。”

“的確不一樣,”易離離的父親易允文回答說,“你的父親早就死了,死於他試圖拯救教主的那個晚上。我不過是趁著那個機會冒充了他而已。你現在看到的才是我的真容。”

易允文在二十年前來到了衛原。那時候新興的魔教登雲會尚未開始為禍武林,卻已經在大肆追殺原有的登雲會成員,並且宣傳新的、似是而非的邪惡教義。易允文等麓華書院的書生經過一番商議,認定教主的目的是想掩蓋真相。他一定掌握到了一些真正的關鍵信息,並打算一人獨霸之,所以決不能容許有其他人觸及到。

“那我們隻能搶在他之前弄清楚這些事了。”易允文建議說。事實上,即便沒有這個建議,他們也不得不開始逃亡了。於是他們整理好了所有可能會找到一點天神的蛛絲馬跡的地點,瞞著自己的家人不告而別,開始了亡命奔逃的日子。

這些文弱的讀書人一路上受盡羈旅之苦,還得提心吊膽地成天提防著登雲會的殺手們,當他們到達西部邊陲時,都已經困頓不堪。在他們的身後,登雲會的天羅地網正在一點點收緊。他們實際上已經踏入了絕境。

就在此時,他們意外地聽說,位於沙漠邊緣的小城衛原裏,有一對盜墓賊兄弟找到了一塊奇怪的石碑,上麵的內容無人可以解讀。他們以為奇貨可居,四處兜售,卻沒有任何古董商認識,反而惹來不少譏嘲。他們立即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他們需要找的東西,於是急忙趕了過去。

這十五名讀書人中,固然有易允文這樣的窮書生,卻也有家境不錯的,隨身帶有不少金錢。盜墓賊毛氏兄弟聽說有人願意買那塊令他們淪為笑柄的石碑,一時間喜出望外,開了一個他們自以為頗有還價餘地的高價,但那些書生看起來是寧肯把自己賣掉換錢也要買下這塊碑,竟然任由他們漫天要價,一口答應了,讓他倆好好後悔了一陣子:早知道這個一口價就喊得再高一點了。

那塊石碑上的文字是一種古老的西域方言,使用這種方言的部族——儺人早已消亡於曆史中。但易允文曾經研究過這種文字,所以大致地把碑文翻譯了出來。書生們焦急地圍在一旁,看著他嘴裏念念有詞,在紙上亂畫些誰也看不懂的符號。最後他把紙一扔,頹然倒在滿是灰塵與泥土的地板上。

“怎麼樣?有關係嗎?”同伴禁不住問。

“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易允文低聲說,“但恐怕又不是我們想要的。”

這句前後矛盾的話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易允文慢慢坐起來,苦笑著說:“這塊石碑,取自於儺人的祭壇。儺人所祭祀的,就是我們所苦苦追尋的天神。但在他們的心目中,這並不是天神,而是……天魔。那些僥幸存活的儺人,用他們的眼睛看到了事實的真相。”

那塊石碑所記錄的,是在文明都還尚未開啟之前的古老災劫。這一場毀滅人間的劫難在儺人幸存的祖先中一代代流傳下來,並最終在文字產生後被記錄在石碑上。根據石碑上的簡單記述,在那個可怕的時刻到來時,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間變得昏暗無光,太陽隱沒了,黑暗籠罩著整個大地。接著無數天火墜落,把一切都燒成灰燼。在這之後,長著翅膀的魔鬼在天空中出現,為這一切的死亡與災難作出了解釋。

那塊石碑的正中央,就雕刻著一個這樣的天魔。它正以征服者的姿態飛翔於天空,在他的身下,儺人們在虔誠的頂禮膜拜。然而,他們臉上那種驚恐的意味卻怎麼也無法消除。那些從他們眼中流露出來的黑色的絕望,越過千萬年的時光的迷霧,蔓延到這座大漠邊緣的小城中,蔓延到書生們的心中。

“這隻是冰山的一角,”易允文輕聲說,“在這塊石碑之前,它們究竟曾多少次降臨人間呢?”

“於是你們就絕望得想要自殺了?”易離離問,“就算你們都相信這是真的,也不必自殺呀,因為這樣的災劫誰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度發生。”

易允文的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們並沒有真的想自殺,自殺和現場留下的遺書不過是一個假象,用來迷惑那些追兵。所以我們找毛家兄弟買了假毒藥,但這當中出了一點意外,毛家兄弟給我們的不是假藥,而是真的。他們從見到我們起,就想要搶奪我們的財物,這樣的機會當然不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