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詭域2(3 / 3)

林霽月默想著從前一天晚上開始的種種情由,點了點頭:“沒錯,你的判斷是正確的。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以你的性子,居然能當機立斷,還居然敢用迷煙來對付天驅,真是太意外了,要不是親眼見到,打死我也不會相信。難道今天太陽是從南邊出來的?”

黃小路哼了一聲:“那有什麼辦法?總不能看著你被冤枉抓起來啊。”

林霽月忽然不說話了,過了好久,才低聲問:“為了我嗎?為了我,你現在已經成了天驅的叛徒了,值得嗎?”

“值得。”黃小路想都沒想,隨口答道。說完之後,才覺得有點不妥,而林霽月的聲調好像也怪怪的,似乎包含了一些別樣的情懷在裏麵。他扭過頭,發現林霽月也正在望著他,黑暗裏,她的雙眸亮閃閃的,就像是兩顆小小的星星。

“你真是個傻瓜……”林霽月幽幽地說。黃小路驀然間覺得右手一陣溫暖,竟然是林霽月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掌。黃小路受寵若驚,動也不敢動,隻能努力把感覺調動到指尖,體會著那難得的柔軟和溫暖。林霽月身上的香氣一點一點鑽進鼻端,似乎馬棚裏的一切臭氣都被掩蓋住了。

這一刻真好,黃小路有些陶醉地想。

過了許久,林霽月慢慢地把手縮了回去,再開口時,聲調已經恢複正常:“好啦,現在我們倆是天驅的叛逆了,身上背著合謀奪取支持者名單和殺害巫雲汐這兩個罪名,已經成了過街老鼠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黃小路立即從溫柔的沉醉中驚醒過來,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一時衝動之下,他出手救走了林霽月,用迷煙攻擊了樊引等人,實際上就是用行動宣布了自己的“背叛”。從那一刻起,自己過去在天驅內部苦心經營的一切頃刻間化為烏有,高級天驅武士、旗領黃小路不複存在了,現在隻有叛徒黃小路、天驅的敵人黃小路。

倘若這隻是一個單純的遊戲,那麼變成惡人倒也問題不大,不愛江山愛美人嘛。在無數的遊戲,無數的影視劇,無數的小說裏,這樣敢於為了一個姑娘而與全天下為敵的角色不再少數,而且都頗得受眾的歡心,往往被當成有情有義的真漢子被膜拜。自己扮演一下此類角色倒也有點意思。

可是還有一個名字在心裏跳躍著、呼嘯著,無法壓製——那就是李彬。黃小路在天驅內部拚命向上爬,目的就是為了成為一個領導者,可以動用天驅的資源去尋找龍焚天的軀體。在這個遊戲裏,九州世界是虛幻的,天驅辰月是不存在的,讓他怦然心動的林霽月其實也隻是虛擬的數據,隻有失蹤的龍焚天是和現實世界緊密相連的。隻有找到龍焚天,才能夠找到醫治李彬的方法。而現在,一念之差,他已經把自己推向了天驅的對立麵。

他有些說不出話來,心裏剛剛升騰起來的那股“我要保護這個女人”的雄心壯誌被現實的挫敗衝淡了很多。林霽月注意著他的臉色:“怎麼了?是不是又有點後悔了,因為你想起了龍焚天?”

黃小路很想說幾句好聽的話搪塞過去,但他並沒有,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林霽月噗哧一聲樂了:“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對啊,惦記著自己的朋友並不是壞事。我就是喜歡你這副老實巴交的苦相,至少你不會騙我。”

黃小路心裏一動,不知道林霽月所說的“喜歡”到底是泛泛而指呢,還是別有深意。他同時想到,誰說我不會騙你了?我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騙局,是不可能告訴你的。

他拍了拍腦袋,把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暫時驅逐出去,開始全神思考接下來的打算。他定了定神,問林霽月:“你也是被那些聯絡符號引到那個院子裏去的吧?”

“沒錯,我以為是這裏還有其他天驅同伴遇到了什麼事,所以就跟了過去,結果到了院子裏一看,隻有巫雲汐一個人在那裏,”林霽月無意識地把頭發纏繞在手指上,看得出來心情異常複雜,“結果她一見到我,二話不說上來就開打,而且招招都是殺手,要不是我反應快,險些被她所傷。後來的事情,你來了也都看到了。”

“巫雲汐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黃小路皺著眉頭,“半個對時之前我們才分手的,那時候她都很正常啊。難道是那隻蠱蟲出了什麼問題嗎?”

林霽月沒有回答,仰著頭盯著馬棚黑漆漆的頂棚,若有所思。黃小路不敢打擾她,隻能在一旁驅趕著馬蠅。忽然林霽月猛地一拍手:“我們走!”

“走?去哪兒?”

“去找一個人!”林霽月說,“碰巧我知道他就在附近,不然還真麻煩了。”

黃小路不明所以,也不多問,隻是想起了別的問題:“我們怎麼離開?劉三爺的人已經把鎮裏鎮外全都封死了。”

“硬闖,他們不會追的。”林霽月冷冷地說。

“為什麼不會追?”黃小路很奇怪,“我們倆現在可是天驅的叛徒哪!”

“但我們倆的重要性加在一起翻一百倍,也比不上那半張名單,”林霽月嘻嘻一笑,很是得意,“從樊引那時候和巫雲汐分開,自己獨自照看著蠱蟲,我就知道,他是一個很懂得識大體、權衡輕重的人。他的情人死在我手裏,他一定恨不能把我生生撕成碎塊,但他卻肯定會把監視的重心放在搶走名單的人身上。名單還在鎮上,他們就不會離開,這就是一個合格的天驅——至少比你合格。”

黃小路聳聳肩:“不合格就不合格吧,都到了這一步了,隻要有辦法離開就行。”

林霽月的判斷是正確的。兩人幾乎是橫衝直撞地硬闖過了劉三爺手下地痞們設置的關卡,然後一口氣跑出好幾裏地,身後並沒有引來任何天驅的追趕。在蠱蟲沒有發出指示之前,他們仍然會固守著小鎮而不動彈。

於是兩個人又在半道上搶了兩匹馬——確切說,林霽月搶的,黃小路所做的隻是站在旁邊嘟囔了幾句對不起並扔下幾枚金銖——從合江鎮繼續向著西麵行進,但並沒有一路去往西江城,而是中途改道拐向北麵,很快來到了一座小小的村落。其時正是中午時分,辛苦了半天的農夫們有的回家、有的就在地頭解決午餐,空氣中飄來陣陣飯食的香味。

黃小路的肚子不由發出了一點奇怪的聲音,林霽月看他一眼:“怎麼了?餓了?”

黃小路紅著臉點點頭,林霽月拍拍他的肩膀:“別著急,等一下有得你吐的。”

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她帶著黃小路打馬穿過了小村,來到了離村不遠的某一處荒地上,黃小路舉目四望,忽然間打了個寒戰。

“這裏是……墳場吧?”他問。

“堂堂的天驅叛逆還怕死人嗎?”林霽月反問。黃小路說不出話來,訥訥地隨著她下馬,來到墳場邊的一座小茅草屋。這座小屋讓他有點詫異,因為這樣的小村子的墳場,是壓根不需要什麼看墳人的,如果有人住在這裏,要麼是被人驅趕到無處落腳,要麼是自己有什麼怪毛病——總之都不會太正常。

林霽月卻好像對這裏很熟悉,來到屋門外,重重地在看來有些糟朽的木門上拍了幾下,裏麵很快傳來了回應:“別拍了,直接進來吧,不然門就塌了!”

這聲音聽來有些蒼老,應該是個老人。林霽月伸手推開門,黃小路跟在她身後一起走了進去。屋裏很暗,沒有窗戶,也沒有點燈,空氣中漂浮著一股不算太濃重,卻十分古怪的氣味,似臭非臭。一個人影坐在屋角的床上,眼神好像能在黑暗中視物,看清楚林霽月的臉就怪叫一聲:“他媽的!怎麼又是你!”

“當然是有事求你幫忙了,”林霽月毫不客氣地說,“這樣你那可悲的人生至少也能稍微體現出一點價值。”

“你厲害,算你狠……我投降還不行麼……”床上的人氣哼哼地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出門說吧,外麵亮堂點。”

走出門外,黃小路才看清這個人的相貌,不由得有些吃驚。在他的想象中,這樣一個居住在墳場邊的怪老頭,多半生得枯瘦衰老,滿臉皺紋,一看就陰氣逼人。結果到了陽光下一看,這原來是一個紅光滿麵的胖老頭,圓乎乎的臉上點綴著一個可笑的紅鼻頭,看上去親切慈祥人畜無害,活像一個放大了的泥娃娃。而林霽月更是做出了一個很讓人吃驚的動作。

她張開雙臂,抱住了這個胖老頭:“老王八蛋!想死你了!兩年沒來看你,我就怕你已經嗝兒屁了呢!”

胖老頭的眼睛裏隱隱有些淚花,動情地用胡蘿卜一樣的圓粗手指拍著林霽月的背脊:“總算你有良心,我沒白把你養大!”

“介紹一下,這是當年撿到了我、把我帶到天羅山堂養大的死老頭,林柏青,”過了好久,林霽月才反應過來一旁還有黃小路的存在,“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天羅了。和我一樣,他厭倦了殺人,就偷偷自己跑掉了。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迷上了某一樣有趣的技術,非要去把它學精通不可,也就沒空殺人了。”

“什麼技術?”黃小路問。他已經習慣了九州世界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複雜的背景,所以倒也不算太吃驚。

“你自己看吧。”林霽月努努嘴。

那就看吧,黃小路想著。隻見林柏青兩隻肥厚的手掌合在一起,輕輕地揉搓著,一股剛才在屋子裏就聞到過的氣味慢慢散發開去。過了一會兒,三人所站地點的前方土地上,忽然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響,緊跟著泥土翻起來了,一個人從地下站了起來!

黃小路心裏有些緊張,表麵上仍然裝作若無其事。隻見身前一個、兩個、三個,一共從地下爬起來三個人。他們抖落了身上的泥土,黃小路看清楚這是三個普通人,除了身上過於肮髒之外,好像沒什麼特殊的地方。但什麼人會蟄伏在地下呢?

他仔細打量著這三個人,注意到他們的眼神異常呆滯,神情木然。他忽然意識到了點什麼,走上前去摸了一下其中一個人的麵頰。冰涼涼的,沒有半點溫度。

“這些都是死人!你是個屍舞者!”黃小路脫口而出,而緊接著,他也明白了林霽月帶著他來到這裏的目的,“我懂了!巫雲汐和你打鬥的時候,其實已經死了!是一個暗藏的屍舞者在指揮著她作戰!你刺穿的隻是一具屍體,她根本就不是你殺的,你是冤枉的!”

林霽月搖晃了一下腦袋:“過了這麼久才想到……我當時就覺得她很像是被人操縱了,不然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瘋。可是如果是秘術操縱或者蠱術操縱一個活人的話,不應該有那麼快,巫雲汐好歹也是個天驅的精英,精神力的修煉是很強的,半個對時內應該很難被精神入侵。”

“但是半個對時已經足夠殺死她了,”林柏青接口說,“所以你來到這裏,是想要我幫你證實一點什麼東西吧?”

林霽月講述了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然後拔出了自己的刀:“刀上還沾有巫雲汐的血跡,我就是想讓你看一看,這血跡裏是不是有屍舞者用來控製屍體使用的藥物。而且我想起來了,當我從她的心髒部位把刀抽出來的時候,血是慢慢流出來的,而不是噴湧而出的。”

“屍舞者雖然也能讓死者體內的血液流動,但畢竟不能和有生命時的血液循環相比,流動緩慢是正常的。”林柏青說著,接過了林霽月的短刀,仔細端詳著,然後湊到鼻端聞了聞。

“沒錯,就是屍舞者使用的藥物,那個女人的屍體還在吧?”林柏青問。

“應該還在吧,說不定樊引正在抱著屍體哭呢。”林霽月有些刻毒地說,顯然還是對樊引絲毫不聽自己解釋、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的行徑十分不滿。

“那我們走吧,趕快到合江鎮去,”林柏青說,“我能夠證明你的清白。”

“你去了……其實也未必有用,”林霽月有些憂鬱,“你是我叫去的,樊引那個死心眼的白癡會把你當成是我串通好的同黨。”

“不試試怎麼知道?”林柏青擺了擺手,“總不能一直讓他們冤枉下去。我知道,你加入天驅就是希望能做一些事情,彌補過去為天羅殺人犯下的錯誤,你想要讓以往的努力統統都白費嗎?”

林霽月咬了咬牙:“你說得對,我們走吧。”

“先吃點東西,”林柏青的臉上顯現出一種父親般的慈祥,“天大的事情也得吃飽了肚子才說。”

“我同意……”黃小路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