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虎嘯龍吟賀弄璋(1 / 3)

第六十九章 虎嘯龍吟賀弄璋

孟庶人的死與怡妃的隆寵在後宮引起的波瀾稍稍平息,前方戰場又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

本來羲赫的捷報時時傳來令人心安,三哥安排的糧草又提前到達,解了三十萬大軍的燃眉之急。之後我與沈羲遙關於腹中胎兒的對話不知怎地傳入軍中,令前方將士感慨,一鼓作氣在八月攻進了回鶻的都城,虜獲了回鶻王狄滄。

沈羲遙要回鶻並入大羲領土,狄氏家族封侯,世代送長子入京做質子,與朝廷派去的官員共同治理回鶻。狄滄見無法逆轉,隻得上交了回鶻王禦印。

不想狄滄在宴席上示意其次子狄修國謀害羲赫,好在羲赫知道他狡詐好強,不會輕易俯首稱臣,因而有所準備,也趁此弑殺了狄滄以儆效尤。不想狄修國趁亂帶了上百心腹逃竄於茫茫荒漠之中。

接到八百裏加急那天是九月初的一個雨天。連綿的細雨已下了近半月之久,雖掃去了夏日暑氣,可陰沉的天卻讓人心情鬱鬱。

我與沈羲遙坐在禦花園天香亭中,一麵看四下裏在風雨中飄搖的菊花,一麵下棋。因貪看那雨絲,時不時就出了神,手下連著走錯幾步,待回過神來,已是無力回天了。

懶懶一推棋麵:“不下了,這雨真讓人心煩。”我的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不悅地看著沈羲遙。

沈羲遙一笑:“天公意於此。”

我孩子氣得扭了頭去,煙雨之中,張德海撐了把油布大傘匆匆而來,衣服下擺全被打濕了都未曾察覺。我見他麵上灰暗,心中一沉,必是前方又出了什麼事。

“奴才給皇上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張德海打了個千。

沈羲遙眼睛沒有抬,隨意道:“怎麼了?”

張德海抹了抹麵上水滴,從絳紅色隱銀福字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敬道:“皇上,這是前方八百裏加急。”

沈羲遙一把接過,拆開隻看了幾行,眉頭便皺起來。

“送信的是誰?”他問道。

張德海答道:“是宋明成宋將軍,奴才已將他帶來了。”

我朝不遠處的垂花門看去,淅淅瀝瀝的雨中,一個身影挺拔而立,雨水打在他銀色的鎧甲上,激起薄薄一層水霧。

我朝沈羲遙福一福身,“皇上,臣妾先行告退。”說罷扶了馨蘭的手準備離開。

沈羲遙站起身,親手為我係好秋香色菊紋披風的杏色絛帶,柔聲道:“你先回去休息,朕晚上來看你。”

我搖搖頭:“皇上這幾日都在坤寧宮,和妃即將臨產,你該去陪陪她的。”

沈羲遙想了想,點了點頭道:“薇兒真是識大體,朕很欣慰。”

我扶著馨蘭的手慢慢離開,尋了最近一處涼亭進去休息。

馨蘭怕我吹風著涼,擔憂道:“娘娘不回宮去麼?”

我看著地上被風雨吹打下的殘花敗葉,隻覺得這素日裏繁花似錦一派好風光的禦花園,此時寧靜中顯出些寂寥蕭索來。

我坐了半晌才道:“今日蕙菊出宮去了,可說什麼時候回來?”

馨蘭答道:“回娘娘話,蕙菊隻說天黑前回來。”她頓了頓又解釋道:“惠菊家在城西,一去一回都是要兩個時辰呢。今晨她快已時才走,如今也才申時,之前都是酉時半刻才回得來的。”

我“唔”了一聲:“回去吧,確實有點涼了。”

回到坤寧宮中後,我交代了蕙菊回來要她立即來見我後便去小睡,直到傍晚時分才起來。

待蕙菊回來時,我倚在床上縫一件幼兒的衣衫,湖水藍圓福壽如意紋蜀錦的料子光滑輕柔,捧在手中卻微微冰涼。

惠菊叩門進來,反關了門後低低喚了我一聲:“娘娘。”

我放下手中的針線,看到她素來平靜的麵上,憂慮如暗沉沉的天空,心中不由一沉。

“可是……”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是出了什麼事?”

蕙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麵將半開的軒窗關嚴,一麵道:“入秋了,娘娘開著窗仔細著涼。”之後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回鶻王被斬殺,但次子狄修國逃走,恐怕還得繼續駐守下去。”

我輕輕歎一口氣:“真是難為他了。不過回鶻即已收複,世子也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想那次子逃竄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蕙菊“嗯”了一聲,卻沒再做聲。

我在衣料上繡了幾針,覺得氣氛怪異,往日裏蕙菊會與我閑談出宮的見聞,今日卻異常沉默。

“怎麼啦。”我笑一笑:“狄修國雖逃了,可在大漠裏沒有什麼可依靠的勢力,很難再興風作浪了。”我想了想對她道:“你去跟來使講,狄滄狡詐,他的兒子想來也好不到哪裏去。讓王爺小心軍中有細作,也注意自身安全。”

蕙菊點點頭:“奴婢一定傳達到。”

我想到一些事,又問了句:“今日要你送給大哥的信,也送到了吧。”

蕙菊“唔”了一聲:“娘娘放心,送到了。”

我看看隱隱發黑的天空道:“你東奔西跑的也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蕙菊麵上顯出猶豫之色來,踟躕著不走。我見她這般反常,不由疑心起來:“可還有什麼事?”

蕙菊似下定了決心,低聲道:“其實奴婢也沒有奔波,奴婢是在大公子的府上見到來使的,這次來使是三公子。”

我一驚,“三哥?”隨即皺起眉頭:“怎會是三哥?難道王爺出了什麼事?”聯想起沈羲遙之前瞬間黯下去的麵色,我定睛看向蕙菊。

蕙菊撲通跪在地上:“奴婢請娘娘不要擔心。”

“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厲聲道。

“三公子說,王爺之前受了傷,雖不重,可接連又染了風寒。他白日帶兵夜晚籌謀,在三公子來前一直高熱不退,可還是堅持處理軍務。三公子怕他這樣下去,會……”蕙菊聲如蚊呐,微微帶了顫抖。

一陣刺痛從手上傳來,原來是針生生戳進手指。有血逐漸滲出,凝成一顆鮮紅晶亮的圓珠。我吮了去,滿口的腥甜。

是啊,羲赫的身體怎會還如當年一般呢?在皇陵時他便有過一次嚴重的風寒,之後臨危受命披甲上戰場,連日的征戰廝殺,身體如何能吃得消?

“三哥還說了什麼?”我閉上眼睛,強行壓抑住心底的哀痛。三哥不是多話之人,他知道我月份大了不能憂心,可還是告訴蕙菊這些,一定有他的原因。

“三公子希望娘娘能勸一勸皇上,讓王爺先行回京。”蕙菊道。

我搖搖頭:“皇上一定會讓羲赫抓到狄修國,免去後顧之憂才讓他回來的。”我苦笑道:“或許在他心裏,希望羲赫一生都不要回來呢。”

蕙菊失聲道:“娘娘!”

我看著她,聲音如外麵冷雨一般冰涼:“難道本宮說的不對嗎?”

蕙菊輕輕歎了口氣,許久勸道:“奴婢該死,不該說這些讓娘娘心優。三公子也說了,皇上恐怕不會答應,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娘娘平安生產。他這次會帶名醫良藥回去,一定能治好王爺的。”

我點點頭:“三哥素來一諾千金。本宮如今就安心待產,等皇子出生,王爺就有回來的理由了。”

蕙菊笑一笑:“到晚膳時候了,娘娘是在這裏用,還是去暖閣?”

我想了想道:“在寢殿用,你去看看小廚房都做了什麼,送一份去禦書房,順便打探一下消息。”

蕙菊依言下去了。

晚膳結束時蕙菊也帶回了消息。果不出我所料,即使宋明成帶來了羲赫病重的消息,但沈羲遙還是要他駐守滄州全力抓獲狄修國,等朝廷派去的官員安定好回鶻後,再班師回朝。

如此,我便也隻能等待。

三日後,天氣晴好,沈羲遙早朝後到坤寧宮陪我。我坐在窗下一邊賞菊一邊繡花,他笑道:“這樣精細的事太勞神,小心別累到朕的皇子。”說著將手擱在我肚上,輕輕撫摸道:“朕真是等不及想他早點出來呢。”

我溫柔一笑道,對著肚子道:“小家夥,你父皇想要你早點出來,你聽到了嗎?”

沈羲遙看向我的眼神無比溫柔:“你在對他說話。”

我點點頭:“萬禦醫說,此時他已經能聽到我們的聲音了,讓臣妾時不時跟他說說話,這樣他會記得的。”

“是嗎?”沈羲遙躍躍欲試:“那朕也要跟他說話。”他說著輕輕撫一扶我的肚子,聲音輕柔:“小家夥,朕是你父王,你聽到了嗎?”

他話音剛落,肚子裏的小家夥竟動了動,他的手還擱在我肚上,正巧感受到這不可思議的胎動,他一臉興奮地看著我:“薇兒,他動了,他聽懂我的話了!”

我“嗯”一聲:“是啊,他聽懂了。”

沈羲遙的笑容更深,眼神更加柔和。他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輕輕貼在我肚子上,然後坐直朝我一本正經道:“他跟朕說,他也想早點出來呢。”

我“撲哧”笑出聲來,一旁侍立的宮女也各個忍著笑意。

沈羲遙故意虎了臉看他們:“怎麼?朕難道還會騙人不成?”

我拉起他的手溫和道:“皇上自然不會騙人。”說著偎進他懷裏:“臣妾也想他早點出來呢。”

沈羲遙摟住我:“再等兩個月,再等兩個月就好了。”

他的懷抱溫暖,身上淡淡龍涎香的味道令人沉醉。我閉上眼,腦海中卻閃過羲赫的模樣來。

一室溫存被張德海匆匆的腳步打斷。他來不及讓人稟告便進了來,雖然一臉焦急卻透出喜色來:“稟皇上,湃雪宮那邊傳話,和妃娘娘午膳後說肚子疼,怕是要臨盆了!”

沈羲遙一怔,不由就顯出歡喜來,我卻擔憂道:“自古女人生產都是從鬼門關裏走一遭,皇上趕緊去看看吧。”

其實不用我說,沈羲遙已站起身:“朕這就去看看。”

我也艱難起身:“和妃生產,臣妾身為皇後,按祖製是要坐鎮湃雪宮的。”

沈羲遙心疼地按住我柔聲道:“如今你也有孕在身,血房不詳又凶險,可別影響了你。你就在這裏好好等著。”

我猶豫道:“可是祖製??”

沈羲遙顯出惱意來:“都什麼時候了還管祖製,你好好在這裏呆著。”

我隻得在長榻上坐好,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織金鳳凰正紅羽紗幔帳後,招手讓蕙菊近前,將鳳印交給她,囑咐道:“和妃生產,本宮有著身子不能去,雖然皇上那樣講,但祖製不可違。你拿本宮的印璽去,替本宮坐鎮,以後就不怕人說道。”我頓了頓再道:“記住,血房不詳,無論如何都要攔著不讓皇上進去!”

蕙菊鄭重地點了點頭:“娘娘放心!”

待蕙菊也出去了,我才終於放鬆一點倚在大迎枕上,心卻“突突”跳著,連帶著肚子裏的孩子也翻動不停,令我不適。

喚來紫櫻扶我到床上,雙手交握在隆起的肚子上,看著外麵天色漸漸黯淡,直到濃稠的夜色鋪滿天際,坤寧宮裏點起明亮的燭火,卻寂靜無聲。

遠處,撕心裂肺的“啊”一聲接一聲傳來,令人不安。

這一夜,將是許多人的不眠夜吧。

清晨時分,蕙菊匆匆回來了一趟。

“怎麼樣?”我這一夜睡得很淺,一點點動靜就能醒來。

“還沒動靜。”蕙菊氣喘籲籲道:“奴婢怕娘娘焦急,先回來稟告一聲。”

“怎麼會?這麼久了!”我憂心道。

“穩婆說和妃娘娘體虛,胎兒太大,又有些早產,故而比較困難。”蕙菊回稟道。

我撫一撫心口,“這都快一天了,真是磨人!”

蕙菊也點點頭:“奴婢在寢殿裏守了一個晚上,聽見她的叫喊聲越來越低,到最後都沒氣力了,眼淚吧嗒滴低聲喚著皇上。奴婢想肯定是疼極了。禦醫和穩婆用參湯吊著,也服下催產的藥來,但還是生不下來。”

“如今呢?”我的手擱在肚上,心裏生出恐懼。

“方才奴婢來時,穩婆說已開了四指,估計還得幾個時辰。”蕙菊道:“不過和妃娘娘聽了穩婆的話,學會了呼吸和用力的方法,緩過些勁了。”

我點點頭:“那就好。”又想起沈羲遙,問道:“皇上呢?可有進去?”

“皇上昨夜在外殿陪了一夜,和妃娘娘幾次呼喚皇上,但礙著祖宗規矩,皇上沒進產房。”蕙菊繼續道:“今個兒一早皇上便上朝去了,如今還沒下朝呢。”

我稍稍舒一口氣,點了點頭:“你也累了,去吃點東西再過去吧。皇上等下一定也會過去的,粥點你帶一份過去。”

“娘娘別擔心,穩婆說午時之前必有消息。”蕙菊又施了一禮,這才下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起身洗漱,心一直跳得厲害,想來是為了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緊張。不是為了它的安危與健康,而是性別。

一上午我都獨自待在西側殿裏,專心繡一件嬰孩的衣衫,以此來驅散心底的緊張與憂慮。

蕙菊的腳步聲驚擾了這一室的安靜平和,也驚動了我一直強壓下的緊張的心。她匆匆的身影帶了初秋微涼的空氣,也給這間緊閉了門窗的側殿帶來一點清洌。

“生了?”我丟下手中活計問道。

蕙菊垂下眼簾,因疾馳而微微發紅的麵上突然蒼白起來。

“回娘娘,”她的聲音低低的,帶了點怯意:“是個小皇子。皇上已經過去了,很是歡喜。”

我深吸一口氣,半晌才笑道:“這是大喜事,你再累一趟,把本宮備下的賀禮送去,告訴和妃本宮會奏請皇上,待皇長子滿月時晉她為四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