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拯救2(1 / 3)

第一篇 拯救2

開完全體會議後,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徐榮騎著一輛自行車,出了校門,繞了一個大圈,來到了城北,最後停在了一棟九十年代初造型的建築前。

大門前,金色的銘牌閃閃發亮,上麵是幾個大字:紅太陽幼兒園。

正是放學時分,幼兒園門口停滿了自行車,家長們圍在門口,急切地看著陸續走出來的孩子們。

本來把門口馬路堵得水泄不通的家長們很快散去,幼兒園門口漸漸隻剩下十來個家長還沒來的小孩子,無奈地四處張望著,希望家長快點出現好接自己回家看動畫片。

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小女孩卻沒有像同伴那樣焦急,她蹲著用粉筆在地上自得其樂地畫著畫,顯然對於家長來遲這件事已經習慣了。

徐榮走過去,也蹲在小女孩身邊,柔聲問道:“畫的是什麼呀?”

“小公主。”小女孩沒抬頭,依然專心地畫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小人兒,一邊解釋道,“就是我,我就是小公主。”

徐榮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小人兒,提出了意見:“不太像你,她的頭發可不是馬尾辮。”

小女孩嘟起嘴,似乎覺得這個意見很愚蠢:“笨死了,那是畫的明天的我。明天我要梳兩條小辮子的!”

徐榮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

小女孩對這個來自陌生人的親昵動作並不抗拒,嘟著嘴繼續專心地畫著小人兒。在一旁站著的幼兒園老師卻警惕起來,向小女孩問道:“小月,到這邊來,不要和人亂說話。”

這話明顯是說給徐榮聽的,徐榮也不以為意,站起身對小女孩說道:“你的畫真漂亮,我走啦,下次再來看你畫的小公主。”

“下次我不畫小公主,我畫爸爸。”小女孩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她對恭維很滿意,揮了揮手,“伯伯再見。”

其他小孩子也陸續被家長接走了,幼兒園門口隻剩下小女孩一個人。她不吵不鬧,隻是蹲在地上,不停地畫著小人兒。就這樣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天色變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才匆匆忙忙騎著車過來。一下車那女人就連忙給老師道歉:“老師真抱歉,又害您等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等了這麼久,幼兒園老師的心情十分不好:“怎麼就你們家最特殊啊?次次都那麼晚才來,我要不是擔心孩子出什麼事,真想不管了。你們做家長的不為我們考慮,也要考慮一下孩子的感受……”

那女人一臉無奈,隻得賠著笑臉聽著這通劈頭蓋臉的數落。等老師氣消走了後,這才對小女孩說:“小月,我們回家吧。”

“不嘛,我要把爸爸畫完再走。”

女人聽到這句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爸連來接你都忘記了,你還想著畫他。”

“不是的。”小女孩認真地反駁道,“爸爸是科學家,所以特別忙。他不會忘記小月的。”

女人被小女孩認真的模樣給逗笑了,一把抱住她:“走吧,回家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什麼好吃的?我要吃魚!”

……

在幼兒園對麵的街角處,徐榮默默注視著笑鬧著離開的母女倆。他的眼神一直追隨著小女孩,直到她們消失在人流之中,周圍的景色在他眼中變得模糊起來。

“徐教授?”一個女生在徐榮麵前停下腳步,有些意外地打了個招呼。

徐榮回過神來,麵前的女生他有印象,是昨天在教室裏遇到的那個女生。隻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你是叫……”

“我叫……”女生好像猶豫了一下,“我叫……晴陽,您忘了我了?我聽過您的課。”

“教授,您這自行車算得上古董了。”晴陽打量著徐榮推著的自行車,調侃了一句。這種老式永久二八加重自行車早就停產了。她看向街道對麵,那是徐榮剛才一直望著的地方,然後說道:“您也來逛商場嗎?”

商場?

徐榮緩緩地看向馬路對麵,那座帶著20世紀90年代建築氣息的幼兒園已經不見蹤影,在那個位置上,是七層的太平洋商場,黑灰色的大理石外牆麵充滿時代氣息,馬路上汽車穿梭,顯得徐榮身邊的那輛自行車更加老舊。

是啊,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幼兒園變成商場也沒什麼奇怪的。

徐榮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雖然擁有穿越時空的能力,他卻隻能用這種方式,在不幹擾時間線的情況下看看女兒。

想到這裏,徐榮沒有什麼心情再寒暄,對晴陽點點頭就推著車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關於時空穿越,有一個著名的“外祖母悖論”:如果一個人回到過去,並殺死了自己年幼的外祖母,那麼他的母親就不會存在。而沒有他的母親,這個穿越者也不會存在。既然他從邏輯上沒有存在的可能,又怎麼能夠回到過去,殺死自己的外祖母呢?

這種理論認為時間是直線的,不能回到過去。但還有一種理論認為,時間是非線性的,即使回到過去,曆史線也會隨著人物帶來的影響而自我調節。

也就是說,你回到了過去,做了一些事情,曆史發生了一些變化,但最終結果不會改變,你所經曆的曆史正是被改變之後的樣子!

徐榮並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樣的,他甚至不知道這種詭異的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從這一刻開始,他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規劃,放棄了實習後就工作的決定,決心繼續考研究生,並立誌將時空物理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

隻是他內心的劇烈變化無人知曉,徐榮依然理智地把一切藏在心底,從不曾對人說起。

從這一天開始,徐榮開始有意地對自己的這個“能力”進行觀察測試。他有無數疑團:是隻有自己擁有這種能力,還是還有其他和自己一樣的人?什麼情況下會引發回到過去?最重要的是,到這時他依然不能完全確定,到底這一切是真的,還隻是自己的幻覺?畢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總是毫無規律地出現。

哲學史上有一個著名的“缸中之腦”的問題,類似於中國古代出名的“莊周夢蝶”典故,簡單地說,你如何證明包括自己在內的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徐榮讀大學的時候,第一次接觸到了電腦,熟悉了電腦的結構後,他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如果說這個世界是一個宏大的程序,那麼自己身上出現的這些怪異現象,更像是偶爾出現的bug。因為每次進入那種奇怪的狀態都毫無規律,也沒有任何征兆。

所以徐榮想了一個辦法,把自己經曆過的這些無法解釋的事件全部梳理一遍,把所有的細節都記錄下來,試圖尋找其中的共性。一方麵無意中窺視到世界不為人知的神秘一麵,這種好奇是無法抑製的。更重要的一方麵,是徐榮有一種渴望,想要真正主動地掌握這種“能力”,而不是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拖入其中。而這兩種情況所代表的意義天差地別。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因為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的經驗,徐榮擁有的所有科學知識都很難在這件事上起到什麼作用,就像山林裏的獵人對深海裏的生物一樣一無所知。徐榮麵臨的困難程度,就像幾十萬年前的一隻古猿,抬頭看著天上的鳥兒飛過,心中忽然萌發了想要飛翔的堅定念頭,卻對這一路上將要克服多少困難毫無概念。

在他人的眼中,徐榮的人生算得上一帆風順。大學畢業後按部就班地讀了碩士、博士,留校任教,因為專業論文出色,他三十五歲就評上了教授。在這期間結婚,女兒出生。並且徐榮沒有什麼業餘愛好,幾乎所有的空餘時間都在書桌前、實驗室裏埋頭鑽研,無論如何都算得上勤勉成功的正麵典範。

而在徐榮看來,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人生目標是解決這個最大的困惑,其他的所有東西隻是在這個過程中意外得到的。

可二十年來,他一直投入了極大的精力在做這件沒有人知道的研究,心中的困惑卻與日俱增。

因為當他已經做好準備,想要揭開秘密背後的真相,卻意外地發現“秘密”本身消失了——他的身上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在這些漫長的年月裏,那些曾經發生的詭異事情,每一個畫麵,每一個細節都深刻地映照在徐榮的記憶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如果隻剩下記憶作為唯一的證據,時間越久,就越是讓他開始對自己產生懷疑。

徐榮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

因為那些奇異的經曆,因為自己的“特別”,他才走上了現在這條道路。可當身上的“特別”徹底消失後,他做的一切就忽然變得沒有意義了。這些已經付出的精力和時間,究竟是毫無意義的沉沒成本,還是成功道路上必不可少的鋪墊?

徐榮相信是後者,所以他變得更加執著。事實也是如此,盡管對於“回到過去”的研究沒有什麼進展。但徐榮認為這隻是自己的知識還不夠多,所以他更下功夫在自己的專業方麵進行探索,反而學術論文頻出,在時空物理方麵成了獨當一麵的專家。

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一個大學教授究極一生研究的課題卻毫無寸進,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悲劇。在別人的眼中,徐教授隻是比原來更加狂熱工作了,沒人知道,他已經陷入自己的世界無法自拔。

首先忍受不了他如此癡迷的,是他的妻子。

兩人離婚之後,徐榮更是整夜待在辦公室裏。

真正讓他從這種狀態中清醒過來的,是聽到女兒車禍而死的消息。

當徐榮在醫院裏,端詳著女兒的遺體,第一反應居然是:小月已經長這麼大了嗎?

突如其來的愧疚一瞬間幾乎淹沒了他。他這才猛然發現自己這些年猶如活在夢裏,卻根本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醫院門口,前妻臉上掛著眼淚,冷冷地問徐榮。

徐榮低著頭,不知如何回答。自從離婚後,他就沒有和前妻有過聯係。女兒跟著前妻生活,她的狀況自己更是一無所知。

“今天是她的高中畢業典禮。”妻子的語氣很冷漠,帶著不加掩飾的憎恨,“這些年你每天都很忙,她小學畢業、初中畢業你都不在,一次家長會也沒去參加過。我不知你這些年都在忙什麼,在學術圈有多了不起,但你根本不配做父親。”

徐榮心如刀絞,前妻說得沒錯,他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可醒來才發現是噩夢。

“她今天出門時還抱有希望,特意換了件新裙子,因為覺得你也許會去參加畢業典禮的。”說到這裏,前妻剛停下不久的眼淚忍不住又再次落下,“她不知道,我根本沒有告訴你,因為我早已經對你死心了。”

兩天後的追悼會上,一向情緒內斂的徐榮麵無表情,沒有流一滴淚,隻是在走出靈堂後忽然暈倒在路邊。

從醫院回到家後,他一個人在家裏專心做起一件事:收拾女兒的遺物。

因為離婚之後,女兒一直跟著前妻生活。所以這時候徐榮才發現,女兒在這間屋子裏存在過的痕跡其實並不多,除了一些小時候穿過的衣服,寫過字的日記本之類,連照片都沒有留下太多。

看著這些東西,徐榮在心中重新勾勒出女兒成長的痕跡,卻痛苦地發現,自己在她短暫的一生中陪伴、關心得太少。這種遲來的痛苦如同一把鈍刀,壓在他的心上,緩緩地磨出血跡。

足不出戶在家裏待了整整兩天,麵目憔悴的徐榮才再次出門。如果有熟悉他的人一定會非常吃驚。因為平常總是很注重儀表的徐教授,此時卻頭發蓬亂,雙眼無神,和往日的形象有著天壤之別。

徐榮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裏。這是第一次,他的心裏沒有想著關於時空穿越的事情,隻是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裏遊走。

當徐榮停下腳步時,他發現自己無意中來到了一所高中的大門前。門口擁擠的人群和喧嘩聲讓他從失神中清醒過來,他抬起頭,看見了門上的幾個大字。

第一實驗高中。

徐榮本能地想要離開。因為這正是女兒生前就讀的那所高中。想到年紀輕輕的小月在剛剛結束了高中生涯的那一天,人生也同時結束,徐榮就有些呼吸困難。

這時,校門口站著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女老師見他打量著學校的招牌,走過來主動說道:“您是高三學生的家長?”

徐榮木然地點了點頭,準備轉身離開。

“那您快進去吧,典禮快要開始了。”女老師熱心地說道,“往裏一直走到頭左轉,就能看到大操場了。”

徐榮轉頭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校門口的喧鬧來自許多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臉上都帶著隻有在節日裏能見到的那種喜氣洋洋的笑容。

“典禮?”這些日子過度的悲傷讓徐榮的腦子有些遲鈍,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有些不正常,雖然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問題出在哪裏,可是心髒忽然開始急速地跳動,下意識反問道。

這句話剛剛出口,徐榮瞬間意識到了什麼,又迅速加了一句:“今天幾號?”

“高三畢業典禮啊。”女老師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麵帶微笑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今天21號。”

徐榮的腦中猶如響雷轟過。21號,是五天前!自己再一次回到了過去!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自己主動放棄之後,自己身上的特殊“能力”卻又再次出現了。

第一實驗高中的操場上站滿了排成隊列的學生,操場的後方則是人數更多的家長們,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正在主席台上講話的校長。

“現在有請高三優秀畢業生徐月上台發言。”校長講完,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是那種敷衍的,而是所有學生發自內心的表現,即將離開這所待了三年的學校,年輕人的心中都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