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記憶貸1
一
大概從一個月前，連婷婷開始連續做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的景象總是一樣：一片漆黑之中，她站在一扇門前。
那是一扇富麗堂皇的超大木門，沒有門鎖，緊緊合攏。她就這樣站在門口，心情忐忑，充滿不安，似乎感覺到裏麵有什麼可怕的事物，不敢伸手推開這扇門。但不知為什麼，心裏又有一些期待，舍不得離開。
整個夢的內容非常簡單，連婷婷總是這樣心情複雜地對著門發呆。
這樣的夢境不斷地重複了好幾次後，連婷婷感覺到了困擾。
她總覺得那扇門預示著什麼，這個夢或許預示著即將有什麼事情發生。但夢的內容太過簡單，所以她沒有告訴過其他人。
直到今天，這個夢出現了變化。
在連婷婷又一次打量著那扇門時，它沒有任何預兆地打開了。兩扇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打開，露出一間寬闊的屋子，屋子正中的一樣東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張寬大厚重的老式木桌，這樣的桌子連婷婷在很多老板的辦公室都見到過，上麵要麼空無一物顯示主人的氣派，要麼堆著電腦、資料來顯示主人工作繁忙。
但這張桌子上，卻放著一塊巨大的方形水晶。
連婷婷自然地走向桌子，好奇地打量著這塊足有一米高的水晶，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沙漏，似乎是剛剛翻轉過來不久，裏麵有細小的白沙緩緩地落下，才剛剛在沙漏的下部鋪了淺淺的一層。
水晶沙漏的旁邊放著幾張紙，像是什麼文件。這樣的木桌似乎本來就應該放文件才對。
連婷婷目光從紙張上移開，有些疑惑地抬起目光四下打量，這才發現在桌後方的陰影中坐著一個人。
那應該是個男人，連婷婷看不清他的麵容，他對連婷婷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那疊文件上。
雖然隻能看到這個男人在陰影中的輪廓，連婷婷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想了想，明白這是因為那個男人給人的感覺，就像銀行或者其他商務會所工作人員，麵對貴賓時那種矜持的禮貌。
心裏一動，連婷婷果然在那疊文件旁邊發現一支筆。她忽然明白過來，那個男人是希望自己簽這份協議。於是連婷婷伸手拿起那幾張紙，目光從文字上滑過，卻沒有一點痕跡留在腦海之中，她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清上麵的文字到底是什麼。
這是一份內容不明的文件，連婷婷本能地防備起來，這個時候回想起之前站在門前那種不安的感覺，她更加警惕起來，把手裏的紙張扔回了桌子上，往後退了兩步。
連婷婷做出了一個大概的判斷，桌子背後的人應該是一個推銷員吧！他卻對連婷婷的舉動沒有任何表示，沒有失望也沒有惱怒，像並不在意這一單的成敗。
連婷婷有一種感覺，那個人如此鎮定，似乎相信她會再次回來的。
……
屋子裏的一切逐漸暗淡下去，連婷婷醒了過來。
對於這個古怪重複的夢，她一直覺得像有什麼東西壓在心上，那扇緊閉的門始終讓她心裏忐忑。但今天夢境有了進展後，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因為可以確認這是因為自己壓力太大導致的而已。
公司並購進行得一直很不順利，最近連婷婷都在為此焦慮，夢中那些情景，巨大的辦公桌、誇張的沙漏、桌上看不清內容的文件……無一不是現實中壓力的投影：曠日持久的談判、離發布公告的時間越來越近、反複修改的具體條款內容。
想到這些現實的壓力，連婷婷有些失神，有那麼一瞬間，心裏氣餒地想著，如果能夠逃避掉這些壓力該多好啊!
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連婷婷拿過來，是孫小萌，這讓她有些意外。
作為一個從不上班的富二代，孫小萌很少在上午11點以前起床。清晨8點不到給自己打電話，這還是第一次。
“小萌，什麼事？”
“婷婷，中午一起吃飯吧。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想和你商量。”
“中午啊！可能不行。”連婷婷為難地說道，“你知道的，並購條款這幾天要敲定……”
孫小萌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很失望：“噢……那你陪我說說話，我剛才做了一個特別奇怪的夢……”
本來準備隨便敷衍兩句掛掉電話的連婷婷愣了一下：“什麼夢？”
“我夢見自己站在一扇門前，然後門開了，裏麵有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個特別大的沙漏……”
連婷婷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孫小萌和自己做了同樣的夢？她感覺一股寒意從身體裏升起。
電話那頭，孫小萌還在繼續說著：“然後旁邊有一份協議……”
“等等，什麼協議？你看得清上麵的字嗎？”連婷婷下意識地打斷，追問道。
“是啊，就是這個協議特別古怪。這個夢好奇怪的，我醒了之後還覺得有點怕。”
“小萌你別怕。這樣，我們10點鍾在君悅酒店咖啡廳見。好，那就這樣，到時候你詳細對我說。”連婷婷立刻改變了決定，這件事的詭異程度似乎超過了自己的想象，她覺得很有必要問個清楚，不然肯定會心神不寧。
掛了電話，連婷婷洗漱完畢，來到客廳。早餐已經放在餐桌上。煎三文魚，火腿蘑菇蛋卷，還有一碗鹹肉粥，保姆跟了連婷婷好幾年，這些都是合她胃口的菜式。可今天連婷婷卻毫無食欲，她腦子裏一直想著孫小萌的那個電話。
孫小萌和連婷婷是從小一起玩大的朋友，這兩年見麵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並不是兩個人關係不好，隻是長大之後，兩個人的生活圈子變得相去甚遠。
雖然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但大學畢業後就從普通職員做起的連婷婷，如今已經從父親手中完全挑起了家裏企業的重擔，所有的時間幾乎都被工作填滿了。
而孫小萌則完全相反，從畢業後就沒上過一天班，雖然每天也在朋友圈裏抱怨自己太忙，但無非就是忙著吃喝玩樂、旅遊購物之類。在連婷婷看來，這種生活實在是空虛，購物、旅遊、沒有目的的Party都是浪費生命。兩個人的生活圈截然不同，平常難得一聚，但還是一直保持著緊密的聯係。
可即便是好朋友，在同一天，做了一個完全一樣的夢，這種事是巧合嗎？的確有這種可能，但這種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問題是，這個重複夢連婷婷已經見過很多次，為什麼偏偏是這個夢剛發生變化，就出現在孫小萌身上？難道孫小萌也不止一次出現這個夢境？
疑問很多，但暫時都無法解釋。連婷婷還敏銳地發現一個細節，從孫小萌的描述中，似乎她的夢境更進了一步，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沒有在電話中立刻透露自己的驚訝。
連婷婷暫時把頭腦中的疑問給拋開，打開了電腦，因為今天臨時行程的改變，她必須得抓緊時間提前把工作上的事情處理了。最近公司並購的條款磋商本來正進行到緊要關頭，要不是這件事太過離奇詭異，她肯定不會擠出這半天的空閑時間。
發完幾封重要的郵件，連婷婷看了一下表，已經9點半，趕緊拎著包，帶著滿腹的好奇心匆匆出門。
二
從連婷婷家裏到君悅酒店很近，開車隻需要十幾分鍾，但這段短短的路上，卻差點出了意外：在根本沒有斑馬線的路段，路邊忽然竄出一個行人，直撲向連婷婷的車子。
輪胎摩擦地麵的刺耳聲中，紫色的瑪莎拉蒂停了下來。突如其來的驟然減速讓連婷婷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及時的刹車歸功於她良好的駕駛習慣，開車時一向注意力很集中，也從不超速，所以有足夠的時間反應過來減速。也幸好她開的是瑪莎拉蒂，製動效果足夠好，能夠在極近的距離內安全停下來。
連婷婷驚魂未定地抬起頭，卻發現車前方空無一人。她沒有下車查看，第一反應就是把車窗關上，車門緊鎖。
她能肯定自己刹車很及時，絕對沒有撞到那個無視紅燈的穿
行者。既然如此，那個人現在應該躺在地上，不管是驚嚇中無意跌倒，還是故意撞車碰瓷，待在車裏無疑是當前最好的選擇。連婷婷很清楚，就算自己是無責方，但自己這輛價值上百萬的車，在這種小小的交通事故中很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一些麻煩。
幾秒鍾後，那個險些被撞倒的莽撞行人自己站了起來，重新出現在視線中。看來至少不是遇上碰瓷的，連婷婷心裏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
那是個平常至極的姑娘，個子不高，身材胖胖的，身上廉價的粉色羽絨服不知是幾年前買的，有些地方已經蹭得掉色發白，連著衣服的帽子邊沿本來有一圈絨毛，已經掉了大半，看上去顯得更加土氣。
她站起來後，緩緩地走了兩步，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礙，連婷婷這下徹底放鬆了。既然是對方違規闖紅燈，又沒受傷，這個小插曲應該就會這樣不了了之。
但下一刻，正準備離開的連婷婷眉頭皺了起來，因為那個女孩並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她徑直走向駕駛位旁的車窗邊。
連婷婷心裏湧起一股厭惡的情緒，下定決心無論對方走過來是要氣急敗壞地辱罵自己，還是試圖想要敲詐，都不準備搭理，反正大不了報警處理好了。
打定主意後，她神情冷漠地轉過頭。
隔著玻璃，連婷婷看到一張和那件俗氣的紅色羽絨服同樣平庸的麵容。她的年紀大概隻有二十出頭，但雙眼無神，表情呆滯，沒有一點這個年紀應有的活力，隻有對生活失去希望的麻木。
當連婷婷和她的目光接觸時，發現這個女孩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了變化。她看向連婷婷的眼神流露出了強烈的怨恨，甚至隔著玻璃連婷婷都能感覺到毫不掩飾的殺意。猙獰的目光和她平凡呆滯的臉龐有著強烈的對比，讓連婷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連婷婷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陌生的女孩會用這樣強烈的恨意看著自己。連婷婷無比慶幸自己剛剛把車窗鎖緊的決定，因為下一秒，那個女孩忽然瘋狂起來，嘴裏嚷嚷著什麼，然後用拳頭砸向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