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冷笑道:“肉袒麵縛,手捧金印,跪於泥塗,大開城門請降嗎?如此屈辱,最終仍不免一死……子臣,誓死不為!”
薑王道:“忍一時之辱,舍一身一命,換得全城平安,方顯君王的仁心。”
龍陽又是一聲冷笑:“現在降了,對得起身中百箭力戰而死的大良造嗎?對得起千千萬萬奮身殞命的兵士嗎?對得起為送軍報驅馳百裏、殿上嘔血而亡的校尉嗎?郟關、石閆關、青林關……失守的每一城每一地都浸透了將士之血,此時投降,黃泉路上有何麵目去見他們的忠魂?”
薑王搖了搖頭:“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時以兩國軍力,尚可一戰,現在大勢已去,已經無力回天……”
龍陽冷笑道:“早知如此,何不在楊軍出長岩關時便求和請降?嗬嗬……那時若降,便是畏敵怯戰的名聲,此時請降,便是可博得寬仁君主之美,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的千秋萬世之名罷了……”龍陽一口氣說完,凝目看著薑王,嘴角又微微滲出血來。
薑王猛地抬起手來,但手臂顫抖著,始終也沒有落下來,凝立半晌,蹣跚地轉身而去,行至門口,低低地說了句:“你也……不過是為了你的名罷了……”說罷,出門而去。
龍陽身子一震,雙手緊緊攥成拳頭,喃喃道:“子臣不是……子臣是寧死不辱!”
自始至終,薑王都沒有看晏薇一眼。
薑王已經走了很久了,龍陽仍僵直地跪在那裏,幾處傷口又裂開了,血,透過繃帶滲了出來。
晏薇忙走過去扶龍陽慢慢躺下,又為他檢查傷口,重新塗藥包紮。龍陽乖順地任晏薇擺布,一言不發,隻眼中蘊著淚,胸膛一起一伏,似有無窮的憤怒要炸開一般。
突然,龍陽一把抓住晏薇的手:“快點治好我的傷,好嗎?求你了,前方離不了我!”
晏薇點點頭,輕輕地,為龍陽拭去了唇邊的血跡。
在晏薇心底,是隱隱希望薑王能說動龍陽的,這樣便不需要再動刀兵,兩國的將士都可保全,甚至龍陽……若自己從中斡旋的話,或許……也可以保全吧……但是,對於龍陽來說,屈辱地活著,可能比死了還難受。
有些人寧死不辱,被寫入了史冊,有些人忍一時之辱留得性命,而後幹出了轟轟烈烈的大事,也被載入了史冊。是非對錯,縱使過了千百年,也難有一個明確的評說,更何況身處其中的當局者……
天色已晚,雨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像愁緒一般,綿長無盡。
晏薇和竹萌走出龍陽的寢宮,卻見烏階躬身侍立在門口。
烏階比上次更英挺了些,麵色黑紅油亮,雙眸炯炯有神,竟似有了幾分大將風度,隻一頭烏發顯得幹枯無華,給人以憔悴之感。隻見他身上穿著校尉的衣服,但身上卻橫七豎八縛著很多皮索,皮索之間又以碩大銅釘勾連,倒像是一副刑具一般。
烏階隻微微躬身道:“末將奉殿下之命,送公主返回寢宮。”
晏薇奇道:“你身上這是什麼東西?犯了什麼過錯嗎?”
烏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這是用來背負魔劍的,和那懸掛銅鼓的皮索一樣。”說著便微微轉過身來,果見他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皮製劍鞘,烏階又道,“這劍鞘側麵有繃簧,魔劍可以從側麵拔出,不然這麼大的劍,就算含胸弓背手臂也不夠長,無法出鞘。”
晏薇奇道:“你背著這麼大的劍鞘,豈不是連躬身跪坐都做不成?”
烏階道:“是啊……所以我奉有特諭,不必對任何人行禮。”
晏薇道:“你現在是什麼職銜,一直都跟在龍陽……殿下身邊嗎?”
烏階點點頭:“是,末將現任龍騎校尉,在軍中為殿下親衛。”
晏薇眉毛擰了起來,輕聲道:“但你卻沒有受傷,他……他卻滿身是傷……你們到底是怎麼護衛他的?”
烏階一愕,再度微微躬身,說道:“末將專司前鋒,隻管駕馭魔劍,並不負責殿下安防……魔劍有磁力,能吸附鐵質的弓矢和兵器,所以末將身上很少帶傷……”他頓了一頓,又說道,“這一役,我們五百人在濛澤中了埋伏,殿下用自己做餌,將敵軍引入沼澤中,全殲敵軍七千人,我們最終也隻有不到百人活了下來。”烏階說著,左手不自覺地,輕輕按上了右肩。
晏薇一笑:“你的右肩怎麼了?難道是有傷?”
烏階尷尬笑笑,放下了左手:“這個卻不是傷,而是催動魔劍使力太過拉傷了筋肉,隻要推拿熱敷幾日便緩解了。”
晏薇道:“走吧,別在這裏耽擱了,待回到我那裏,我給你針砭試試。”
烏階點頭躬身,說道:“多謝公主。”隨後手按著腰間的佩劍,默默跟在晏薇後麵。
注1
千載勳名,百年榮辱:見《雍邸集?山居偶成》“千載勳名身外影,百年榮辱鏡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