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楊軍開始了總攻?”晏薇喃喃地說道,和竹萌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從雙方的瞳仁中,看到了恐懼。
突然間,一道烈焰騰空升起,照亮了西方的天空,仿佛那落日重又從地平下一躍而起,熊熊燃燒起來一般……沒過多久,其他三個方向竟也燃起火來,火越來越亮、越來越猛,直把黑夜燃成了白晝。那灼人的熱浪,如同潮湧一般,扭動著,跳躍著,跨過窗子,舔舐著臉,吞噬著發,像是個無形的登徒子,把這一城的男女老幼,都當成了自己的玩物。
直到,另一陣鼓聲響起。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鼓聲高亢激昂,穿雲裂帛,隱隱有金屬之音,那是銅鼓!那是烏階在水獵時敲擊的銅鼓。這催人熱血的鼓聲讓人心中一定,那是薑軍在反擊,在搏鬥,在拚死一戰!雖然地還在搖,
雖然火還在燒,雖然殺伐聲並未止歇,甚至越來越高、越來越響,但隻要這銅鼓聲不停,人在,城亦在!
天威門城頭。
玄甲巨劍的龍陽如雕像般佇立,戰袍裂作絲絲縷縷,在風中飄飄地動,全身上下如浴血一般斑斑駁駁。
天空中,箭枝如雨,投石如雹,火矢如流星。不時有一兩聲瀕死的淒厲慘號,刺得人耳鼓發痛。
城頭上,死屍枕藉雜遝,血流成河。守城的將士們箭射完了,便用滾木沙袋,滾木沙袋用完了,便將同袍的屍體當作武器,丟下城去,用以抵禦雲梯上蠕蠕而動的楊軍。城下,屍體已把護城河填平,所有的雲梯,便架在層層屍體上,無分敵我。再遠處,是黑壓壓一片楊軍,旗幡蔽日,車塵遮天,宛若波浪滔天的汪洋大海,而澤邑,已成了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城頭上,每一處缺口被打開,每一名楊軍攻上城,龍陽便帶著十幾名龍騎校尉風一樣馳援,青鋒起落處,血光炸裂,骨肉齊飛……城頭,被攻占,又被打退,再被攻占,再被打退……頃刻之間,十幾次易手。
碉樓內,是擊鼓的烏階。隻見他雙臂有節奏地此起彼落,渾然不管周圍戰況如何,仿佛天地間萬事萬物皆由他一人一鼓操縱。周圍是一圈持盾的兵卒,將烏階拱衛得密不透風。
“報——!”一個小校單膝滾倒在龍陽腳下。
“城門如何?”龍陽聲音嘶啞。
“城門安然,門內土方堆積如山,敵人久攻不破。”那小校回道。
“其餘三門呢?”龍陽又問。“
其餘三門憑借漪湖天險安守,敵軍隻是佯攻,依殿下之計,已經用浮油火攻退敵。”那小校又回道。
“城內如何?”龍陽再問。
“有幾處民宅被火矢引燃,太傅帶文臣率領百姓自救,未成大患。”那小校口齒清晰,說話幹淨利落。
“好!再探再報!”龍陽說完,揮劍斬殺了一名爬上城頭的楊軍兵卒,發一聲喊,手揮大劍,直把一架雲梯砍翻出去,雲梯上的楊軍,紛紛墜落,數聲淒厲慘號,響成一片。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激昂的鼓點一聲聲,穿透了黑夜,敲在每一個人心間,隻要鼓聲不停,薑軍便未敗;隻要薑軍未敗,城就在;隻要城在,人便平安!
澤邑全城,一夜未眠。
隨著第一線晨光穿透薄霧,那鼓聲,竟然停了。
是勝了?還是敗了?或者,隻是敵軍停了進攻吧?每個人心中都發出同樣的疑問,但,無人能解答。
這一日,宮中分外平靜,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所有的人都被這疑問煎熬著,轉眼又到了黃昏。
竹萌又奉上了晚飯,卻隻有一粥一醬而已,但今天這醬,卻隱隱透著一股怪異的氣味。
晏薇眉頭一皺,凝視著竹萌,卻見竹萌微微低著頭,眼神一片空茫,似乎在想著心事,全然沒有注意晏薇的異狀。晏薇望向窗外,但見天高雲淡,秋樹蔥蘢,遠處宮闕樓宇靜靜玉立在煙水縹緲之中,一派寧靜祥和,猶如畫圖,仿佛昨夜的激戰,隻是一場噩夢。
“今天這是什麼醬?有一股怪味……”晏薇問道。
“啊……”竹萌似乎有點恍惚,“是魚醬吧。”
“嗯。”晏薇不動聲色,“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你拿去吃吧。”
“是。”竹萌端起那碟醬,轉身便要下樓。
“慢!”晏薇叫住了竹萌,竹萌抬眼看著晏薇,似乎很是不解。
“你先嚐嚐,看味道如何。”晏薇依然平平靜靜地說道。
竹萌雖然心下有些奇怪,但依然順從地執了箸,輕輕沾了一點醬汁,便要放入口中。
晏薇大急,忙叫道:“不要!”
注1
神手龍韜,身臨矢石:見《開禧德安守城錄?挽忠敏王公忠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