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仁已經連躥帶蹦跑了回來,“好了好了,別感慨這些了,快殺了烤著吃!”
古爾察接過兔子,幽幽地笑著說:“下次得帶條狗來……”
“幹什麼?”褚仁不解。
“跟你比比,看誰叼獵物回來更快啊,慢的沒飯吃。”古爾察說罷哈哈大笑。
褚仁氣結,又不知道怎麼反駁。
古爾察又正色道:“我去弄吃的,罰你把所有射出去的箭尋回來,好好想想,到底是哪裏不足。”
“還找什麼箭啊,丟了就丟了唄……還不是拿人家當小狗……”褚仁有些不滿,嘟囔了幾句。
古爾察見褚仁氣不順,又柔聲說道:“騎射是咱們旗人的根本,就算你將來要從文,這兩樣也是不能丟的。今天帶你出來,就是要讓你知道,在家裏和在山裏完全是兩碼事兒,在山裏和在戰場上又是大不一樣,你能打靶子,但未必能打兔子,你在家能翻著筋鬥跑馬,但未必能一口氣跑上幾十裏,更別說真當打起仗來,一天要跑幾百裏了……”
兔肉烤好了,隔著一裏地都能聞到香味。
褚仁豁地從樹叢中鑽出來,抖了抖頭上的樹葉幹草,徑直坐下來伸手就要去抓,那模樣活脫脫像隻小狗。
“慢著!”古爾察取出手巾,用皮囊中的水淋濕了,給褚仁淨了淨手,“好了。”
褚仁撕下一條兔腿,正要放入嘴中,想了想又先遞給了古爾察,見古爾察接過,才又撕了一條腿大嚼起來。
“知道自己為什麼射不中了嗎?”
“太心急,太躁了。”褚仁嚼著肉,含糊說道。
“嗯,說對了一半……要想著,手裏這支箭是你最後一支
箭,想著怎樣一擊必中,而不是一支一支流水般的射出去,你當這箭是白來的嗎?要是在戰場上,你這種兵是最沒用的了,白吃飯,還殺不死敵人。”
褚仁也不爭辯,嘴裏一邊嗯嗯地支應著,一邊用牙齒跟那隻腿骨上的筋肉搏鬥。
兩個人吃完四隻兔腿,都有點半飽了,褚仁捧著兔頭慢慢啃著,古爾察叼著一根肋骨,含糊地說道:“北京……真漂亮……”
褚仁順著古爾察的目光看過去,果然便看到了一片綠野當中的北京城,小小的,像個嬰兒,內城九門,外城七門,看得很分明。其實褚仁是略有點畏高症的,騎在馬上和射箭時還感覺不太出來,此時坐下來居高臨下,環顧四野,心中便是一陣悸動,不由得又往古爾察身邊靠了靠。
“好小啊……”褚仁感慨道。
“將來,會越變越大的。”古爾察篤定地說道。
“嗯,一定會的……”褚仁點頭,不由得在心中幻化出三環、四環、五環、六環的模樣。
“那是什麼?”褚仁指著遠處問。
“明陵。”
原來是十三陵……因四野空闊,陵寢周圍的林木似乎保護得很好,麵積也比現在更廣袤些,因此在西山上,竟然也看得分明。在現代,重重建築阻隔著,記憶中在西山看過去,並沒有這麼明顯。
古爾察依舊深深凝望著遠方,感慨道:“這山河大地,關山萬裏,都變成了我們的,真像做夢一樣……”
褚仁沒有接話。這是旗人的美夢,漢人的噩夢,是褚仁這個現代人,想回也回不去的昨日遺夢……雖然山不再綠,水不再清,天不再藍,空氣不再清新,但褚仁還是深深懷戀著那個霧霾重重的當代北京。也許,隻是因為一開始就擁有著,所以便不能忍受失去吧……
每月初六、十六、廿六,是古爾察陪褚仁逛琉璃廠的日子,雷打不動。
每次路過琉璃廠的伏魔祠,褚仁總要駐足觀望,這座天啟年間錦衣衛北司修建的關帝廟,對於褚仁有著特別的意義。崇禎九年至十年的那個冬天,上百晉省士子便居住於此,為袁繼鹹伏闕鳴冤,其中最活躍的,便是傅山……香煙渺渺中,幻化出一群青衣士子的身影,漢裝束發,儒雅風流……可惜,一切都煙消雲散了,那最後一個可以身著漢服的朝代,已經永遠不再。旗裝是胡服,西裝洋裝更是,漸去漸遠的蒼茫古意,一點一點地流失著。好在還有筆墨,還有書法,可以一筆一劃地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