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病軀豈敢少淹留(2 / 3)

傅眉後頸的發辮從肩頭滑了下來,隨著步伐,在身前一蕩一蕩的,想要披發掩麵也不可得呢!傅眉苦笑著,連最後一絲可以維護的自尊的額發也被剝奪了,隻能這樣袒露著顏麵,任世人評說唾棄。

此時正當秋伏時節,豔陽高照,傅眉卻覺得全身的每一寸骨骼,都變成了冰棱,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讓傅眉一陣暈眩。骨肉發膚之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種屈辱,以及看客的默然……

傅眉被帶到了太原北麵的陽曲監獄,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也從未打點過這裏。傅眉掛心著父親的傷勢,隻想尋個相熟的獄卒問問,可看來看去,卻沒見到一個之前熟識的人。身後的刑傷雖然油潑似的痛,但胸中的擔心與不安,卻把一顆心占得滿滿的,再無餘暇去顧及肌膚血肉的傷痛。

過了不久,監房門一開,又一個人被丟了進來,傅眉抬眼一看,卻是三叔傅止!

三叔……三叔也被捕了?!那家中隻剩下年近八十的奶奶和三叔的幼子,無依無靠,怎麼生活?

“三叔!您怎麼樣?”傅眉搶上前去,拉住傅止的手臂問道。

“我沒事,你呢?”傅止並沒有受刑,看上去氣色還好。

“我受了點刑,不妨事。他們問了您什麼?您是怎麼說的?”傅眉急切地問。

“就是問我知不知道你爹爹和姓宋的有往來,我隻說多年前便分家另過,少有往來,對他的行止,一概並不知情。”

傅眉長出了一口氣,若是這樣……恐怕是上麵判定自己和三叔涉案不深,才會被移到這裏的,倒是好事兒。想到這裏,心中一鬆,後麵的傷痛便翻江倒海似的湧了上來,讓人不由得想要嘔吐。

恰在此時,監房外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卻是那日來家中拿人的理刑推官王秉乘。

“王大人!”傅眉用盡全身力氣,爬到監房邊上,雙手抓住木柵,撐起上半個身子,顫聲叫道。

一雙薄底快靴,緩緩地踱了過來,頭上傳來王秉乘的聲音:“什麼事?”

“王大人,太原監獄我原來的囚室中,有一罐傷藥,勞煩您拿給我爹爹,多謝了!”傅眉懇求道。

“你自己的傷也不輕啊……”王秉乘一歎。

傅眉點點頭,“我還年輕,能扛過去,但爹爹上歲數了,若無上好的傷藥,隻怕撐不住……”

“好吧……”頭上傳來一聲歎息,那雙靴子,又緩緩地踱遠了。

即便是那靴底,也比這汙濁的牢房幹淨些。傅眉心中又酸又苦,眼前一黑,便昏暈了過去。

八月初二,這次複審的結果上報到了朝廷。

巡撫陳應泰和督撫馬鳴佩的判斷,與邊大綬的判斷截然不同。他們在卷宗中斷道:“傅山以青衿而為道士,異言異服,蹤跡詭秘,所雲拒絕宋謙見麵。若係知情,何不舉首,若不知情,當日何所見而拒絕之也?”這段話卻是另避蹊徑,點出了傅山的朱衣黃冠,不服教化,又指出了傅山當日不與宋謙見麵的不合理之處,形勢變得極為不利。

八月十二日,順治帝下旨:“三法司合議具奏。”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三法司會審一直糾結了兩個月,複核意見才批了下來:“據傅山供稱有姓宋道人屢次求見,山並拒絕,未曾見麵,有布政司魏經曆親見。及加嚴訊,複供若宋謙認得山,情願甘罪。情似無幹。且當日宋謙口供隻言其在汾州一代遊食訪人,原未雲所訪何人。謀叛大案,豈容一語懸坐?現在張錡、朱振宇、蕭善友等口供亦絕無一字連及,該府亦稱其‘雲遊訪道,審未結交匪類,與宋姓始終未麵,仇口誣扳’。而該撫以‘若係知情,何不舉首,若不知情,何以拒絕’等語定案,尚屬遊移。”案子,就這樣又被發回山西重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