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服氣?覺得爹爹偏心?”傅山問道。
褚仁聽出傅山的語氣中並沒有慍怒,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小聲嘟囔道:“我哪裏敢,爹爹想怎麼教訓便怎麼教訓,總歸是我的錯,不關眉哥哥的事。”
“你認錯就好……我在城東給你置了處宅子,一應器物都備辦好了,你今晚就搬過去吧!以後白天來藥店,晚上回去住。你也大了,也該有個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嗎……?褚仁心中暗歎,天高地厚,雲蒼水茫,
天地之間何曾有過自己的家?京城石大人胡同的那一個,關起門來不要自己了;這裏的這一個,是自己親自選址,親手布置出來的,現在也不要自己了……四百年後的那個家,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就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家不隻是一個房子,而是有人在等。縱然你富甲天下,買得起無數房子,但若房子中沒有那個你想見的人,終究不過是一堆冷冰冰的磚石瓦礫而已……
“仁兒……”傅山幹燥而溫暖的手,輕撫著褚仁的頂心,“朱氏自幼便有喘嗽之症,嫁過來後這幾年,本來已經調養差不多了,可是這兩年,病勢又重了許多……”
褚仁低著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這症候,爹爹也束手無策了,而今隻有一個辦法或可一試。”傅山輕歎。
聽到這裏,褚仁有些好奇,抬起頭來,靜靜地等著下文。
“凡婦人懷孕,體內氣血流動與平日不同,便如河流從枯水期到了汛期一般,諸如喘嗽、風濕諸症,症狀都會減輕。她這症候,若在孕期輔以針灸和湯藥,想要一舉根治,倒是並非沒有可能,至少……值得一試。”
褚仁邊聽邊點頭,渾然忘了此時並不是學習醫術的時候。
“所以……眉兒這段時間,要多陪著朱氏才行,你莫要去打擾他們。”
褚仁木然地點了一下頭。
“眉兒也是年近而立的人了,成親已近十年,如今膝下尚無半個子女,坊間的種種物議,好說卻不好聽……你若真心為他好,應該也不願意眉兒被人這樣詆毀吧?”傅山的聲音柔柔的,聽上去,不像是訓誡子侄,更像是一個父親在為兒子懇求。
聽到傅山這話,褚仁倒不好不表態了,於是說道:“是,爹爹……我聽您的,今晚我就搬出去。”
褚仁走出門來,天已經近黃昏了。悶了一身的汗,被冷風一吹,在炎夏中竟也覺得冷颼颼的。跪了許久,膝蓋木木地痛,幾乎站立不穩。
院裏的兩棵杜仲,還是買下這宅子時,自己和傅眉親手種下的,如今隻長高了一點點,在那株高大桑樹的掩映下,顯得伶仃而無助。
西院已經點起了燈,窗紙上,是傅眉與朱氏的側影,兩個人似乎在說著什麼,顯得溫馨而親密。此時此刻,在這片土地上,應該有無數的夫妻,像這般在燈下喁喁細語吧?但會有幾個人,像自己這樣,站在一寸寸暗下去的空闊庭院裏,隔著窗,看著所謂的舉案齊眉,暗自神傷。
褚仁又想到了齊克新和古爾察,此時,他們在做什麼?是不是也在燈下說著話?會不會,提到了自己?
注:
*康熙元年,傅山母親卒於鬆莊,年 84歲,因情節需要提前。
傅眉順治六年成親,21歲,正是在薛王起義的時候,傅眉的第一個孩子誕生在康熙元年,也就是傅山母親病故那一年,此時傅眉已經33歲了,朱氏也有23歲。
傅仁最初娶的是白孕彩的女兒,這個姑娘是個殘疾人,嫁過來2年就去世了,此後傅仁8年未娶,8年後娶錢氏。錢氏也無子,另有一側室生有一子,早亡。
傅仁娶白氏的時間沒有明文記載,但是根據傅山和魏一鼇的書劄看,應該在順治四年到順治九年之間,且更接近順治四年。很有可能和傅眉同在順治六年(傅仁1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