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沒有調養好,便活動太過,筋肉都攣結了,走路時間一長,便會再犯……這病症,恐怕不太好調養了。”褚仁邊說,邊在幾個穴位上緩緩下了針,“您找傅先生,是慕名求醫嗎?”
那男子笑道:“也是求醫,也有其他事情要拜訪,”
“我手邊沒有藥,先下針幫您止住痛,這樣行動方便些,待到了太原,再請傅先生做調理吧。”褚仁解說道。
“這裏可有客棧?”那男子問道。
“這裏是個小村子,要到盂縣城裏才有。”
那男子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為難,“現在過去,隻怕城門已經關了……”
褚仁起了針,笑著說道:“走快點,應該能趕上的,左右沒什麼事,不如我送您進城吧。”
那男子一手拄著荊杖,一手被褚仁扶持著,在夕陽的餘暉中,緩緩走著。
“你送我進城,不和家裏說一聲,家人不會擔心嗎?”那男子問道。
“我沒有家人……”這五個字,飛快地從褚仁嘴裏溜了出來。
那男子盯著褚仁的臉,看了片刻,問道:“怎麼?和家人鬧別扭了?”
褚仁苦笑一聲,“我沒有問您姓名來曆,您也別問我因果緣由,相濡以沫之後相忘江湖,這樣灑脫一點不好嗎?”
那男子笑道:“所謂相濡以沫,是互相扶助,你幫了我,我還沒有幫到你呢。”
褚仁看了那男子一眼,心道,隻不過是萍水相逢,像這樣交淺言深合適嗎?
“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有什麼心事,就當說與關山大地,說完之後,心中的鬱結也可隨風散了,豈不灑脫?”那男子又勸說道。
褚仁自嘲地一笑:“天大地大,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那男子腳步一滯,盯著褚仁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問道:“你這是想尋死嗎?”
“不是想尋死,隻是不想活了……”褚仁也盯著那男子,輕聲說道。
“我明白。”那人點點頭,“‘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 ’天下有無數人在不生不死間活著,非止你一人,既然別人都沒有尋死,你有什麼理由不活著?”
褚仁沒想到,這男子也吟出了傅山這句詩……那男子的眼睛,在黃昏幽暗的光線中閃著精光,褚仁突然覺得有點不敢逼視,遂掩飾似的說道:“針灸的效力快過了,等下你的腿會痛,這樣走下去,恐怕會趕不及關城門的,還是我背您吧!”說完,也不容分說,便背起了那男子。
那男子很瘦,身子很輕,背起來並不覺得累,褚仁放開腳步疾行,果然比之前快了很多。
次日,兩人雇了一輛車,直奔太原。
一進太原城,褚仁便要和那男子道別,卻聽到一聲呼喚:“仁少爺,這幾天您是去哪兒了?店裏上上下下都在找您,傅先生都急出病來了!”
褚仁回頭看去,卻是一個曾在藥店做過短工的漢子。
聽說傅山病了,褚仁心中著急,什麼也顧不上了,直催著那車夫,加鞭向橋頭街駛去。
注:
*朕今獨斷於中,意在必討……:見《清實錄》順治十三年三月,乙醜。
*傅山詩《東海倒座崖》雲:“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佛事憑血性,望望田橫島。不生不死間,雲何為懷抱。”應為其南下江南時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