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芒鞋拾級穿雲鳥(3 / 3)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可禪、可繼、可革,而不可使夷類間之!”傅山怒道。

褚仁見傅山動怒,忙牽著傅山衣袖軟語道:“爹爹……您別氣……”

“可惜大好河山,歸於胡廷。”傅山依然憤憤。

褚仁還是忍不住辯駁:“但您並不因這江山歸了愛新覺羅就不愛這江山了,對嗎?我不愛任何一個朝代,但我愛這片土地,愛這上麵每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人,更愛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文化傳承,我姓褚也好,姓愛新覺羅也好,您不是一樣拿我當兒子看待嗎?”

傅山搖頭,“你非明人,不知亡國之悲;你未著漢服,不知易服之恥;你不曾束發,不知剃發如斷手刖足之痛!”

褚仁突然有點明白了,盡管清朝諸帝皆醉心漢文化,但剃發易服,卻是他們在漢人心上刻下的永不愈合的傷。自己來自現代,一個發型與服裝都可以隨心所欲的時代,自然很難領會到這些漢家遺民心中最深重的悲哀與憤怒。這種悲哀與憤怒,來自千年傳統的腰斬和寂滅,來自無法保護自己傳統的深深恥辱,而並非是單純的排斥夷狄。

西嶽華山,長空棧道。

傅山雙足立於棧道的窄窄木板上,半隻腳掌懸在板外,左臂攀著鐵索,衣袖與衣擺被山風吹得啪啪作響,腦後的逍遙巾飄蕩著,似乎要淩空飛去。他的腰間,係著一根繩索,那繩索挽了個扣子穿過鐵索,另一頭係在褚仁的腰間。

褚仁站在棧道一端的石崖邊,兩腿顫栗,幾乎要蹲坐下去,帶著哭腔懇求道:“爹爹……我在這裏等您,行嗎?”

傅山微笑搖頭,“不行,這棧道乃我全真前輩賀誌真道長 *帶領弟子開鑿而成,來華山不登此處,便算不得登過華山。”

“我還沒學那個什麼‘洗心功’,還不算全真弟子……”褚仁小聲嘟囔。

“你學了也不算,全真派才沒有你這種膽小如鼠的弟子!”傅山笑罵道。

“爹爹……”褚仁又出言懇求。

“有這繩子在,你掉不下去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敢……”褚仁囁嚅。“

爹爹今天就是要治治你這不敢,你不上來,爹爹就這麼跟你耗著,耗上三天三夜也沒關係。”

“爹爹!”褚仁大急,“您手臂還有病,不能這樣!”

“你要是真的心疼爹爹,就趕緊上來。”傅山說罷,便不再開口,隻用一雙眼睛,不錯眼珠地盯著褚仁。

褚仁隻覺得滿身都是汗,不自覺地用手在褲腿上蹭了蹭,卻發現腿抖得不那麼厲害了。褚仁抬頭去看傅山,正對上傅山鼓勵的目光,於是咬著嘴唇,深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好!”傅山讚道,“臉貼著石壁,眼睛隻看著麵前的石壁,不要向下看,抓緊鐵鏈,用腳去找那木板,腳下穩住……對!跟上爹爹的步子,想著自己在一片草地上,圍著一塊巨石走……”

褚仁聽了,有點想笑,但又緊張著,笑不出來。

傅山嘴上一刻不停地講著賀誌真的傳說軼事,褚仁耳中聽著,腳下走著,不知不覺間,竟然順順當當走完了這一段險路。

立於華山南峰的懸崖邊緣,褚仁發現自己的腿站得穩穩的,再無半點顫抖,心中也無心悸之感,這畏高症,隻怕真的是治好了,不由得心中暢快,縱聲長嘯。

“景色怎樣?”傅山笑問。

“真好!”褚仁回眸笑答。

注:

*朱彝尊《曝書亭集》記載:予友太原傅山,行平定山中,誤墮崖穀,見洞口石經林列,與鳳峪等皆北齊天寶年間字。(傅山發現的碑在平定,應屬太行山脈,因情節需要改為恒山山脈)

*賀誌真:全真華山派開派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