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表字‘汝兆’。”戴夢熊微微一揖。
“不知汝兆兄今日來訪,所為何事?”褚仁問道。
“隻是……想求見傅先生,並無它事。”戴夢熊有些吞吞吐吐。
“家叔每月逢二、八日在藥店坐堂,若要求見,何時不能見呢?”褚仁又是一臉戲謔的笑。
戴夢熊囁嚅道:“確有一事,不過太過強人所難,不說也罷……”
“容我猜猜,可是為了‘博學宏詞’四字?”褚仁歪著頭,笑看著戴夢熊。
“哎……你們已經猜到了?”戴夢熊有些驚訝。
褚仁微笑頜首。
“這事情,上官派到了我身上,下了死令,說是務必敦請傅先生成行,我也很是為難……傅先生的風骨氣節,人人敬仰,如今又有了壽元兄這層關係……罷了,我把它擔下來便是!”
“你擔得下來嗎?”褚仁笑道。
“……大不了我這官不做了。”戴夢熊抿了抿嘴,似乎是橫下了一條心。
“去了你戴大人,還會有張大人、李大人,這死令不會變改,有什麼區別?隻是白白累你丟官而已。”褚仁還是笑,一如當年戲弄戴夢熊的情景。
“那……”戴夢熊額頭微微見了汗,臉上的表情依稀也是少年時的窘迫模樣。
“你若信得過我,三日後你來城東我的寓所,我安排爹爹與你見麵便是。別忘了帶壇好酒過來!”褚仁輕拍著戴夢熊的肩膀,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前腳剛送走戴夢熊,傅眉便問:“你這是做什麼?”
褚仁笑答:“總歸是要勸爹爹上京的,不如賣他一個人情。”
“你倒是很長情……就這麼替他著想?忘了胸口上的傷了?”傅眉笑吟吟的,但語氣中分明有幾分醋意。
褚仁聽了更惱,嗔道:“也罷,我不攬這事兒了,你自己去勸爹爹吧!若爹爹打你,我才不會替你求情。”
“上次和魏經曆串供,便是我勸的,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這次輪也該輪到你了!”
三日後,戴夢熊果然攜著一壇好酒,來到了褚仁寓所。
褚仁笑盈盈地對傅山介紹道:“這位是陽曲知縣戴夢熊戴大人。爹爹!您做夢都想不到,他就是當年賣給我朱克柔緙絲的兩兄弟當中的弟弟。”隨後又轉頭看向戴夢熊,“汝兆兄,這就是我二叔,傅山傅青主。”
“哦,原來是戴大人,久仰……”傅山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傅山看著眼前這位文秀的知縣,心中想的卻是褚仁胸口的傷……於理,明朝官宦之子刺殺滿清王爺之子,父輩深仇,血染江山,要以血償還,並無不是之處;但於情,這一刀,卻帶給了褚仁一生纏綿不去的隱疾……傅山微微蹙著眉頭,心中頗為感慨。這個表情,倒讓戴夢熊有了幾分局促。
褚仁忙拉二人就坐。
三杯酒下肚,身上漸漸熱了起來,言語間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些親熱。
那戴夢熊文才見識也頗為不凡,傅山漸漸和他談得興起,吟詩唱和之餘,又要過紙筆來揮毫潑墨。褚仁隻是笑吟吟地勸酒幫腔,全然不提正事。
待戴夢熊有了七八分醉意搖搖晃晃出得門去,已經渾然忘了今日來此,所為何來。
戴夢熊剛一出門,傅山便把褚仁叫到跟前,臉一板問道:“仁兒,你說實話,你今天叫他過來,為的是什麼事?”
褚仁也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跪在了傅山腳邊,“爹爹您這麼聰明,想必已經猜出來了。”
“沒大沒小的,怎麼跟爹爹說話呢!”傅山說著,抄起褚仁的手,拿起桌上的鎮尺,輕輕打了一下褚仁的手心。
褚仁見傅山的語氣薄怒中帶著笑意,也是一笑,誇張地甩甩手腕,嗔道:“我都這麼大了,爹爹還是說打就打……”
“你就算七老八十了,爹爹照樣打得……”傅山也繃不住笑了。
“我若七老八十了,爹爹便是年過百歲的老壽星了,隻怕打不動了……”褚仁臉上笑著,但心下有些黯然,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自然也不會有相伴終生的父子,世代交替,薪火相傳,這是人生的大悲哀,卻沒有人能逃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