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人醉舞揮如意(2 / 3)

“真的?!”傅眉又驚又喜。

“是呀,我想寫字,能幫我找點兒大些的紙嗎?”

“要多大的?”

“市麵上能買到的紙,最大尺幅有多大?”

“常見的,也就是六尺左右吧?家裏就有。”

“嗯!那就要這種。”褚仁點頭。

六尺的紙,鋪在條案上,剛好頂天立地。那一大片明晃晃的白,在褚仁眼中分外清晰。

傅眉研好了墨,把筆塞到褚仁手中,又牽著褚仁的腕子,去濡那墨。

褚仁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便運筆如飛地寫了起來,每一個字,都有巴掌大,在褚仁眼中,都是一個個小小的灰色影子。腦中,是那副“李夢陽《巳醜八月京口逢五嶽山人》詩軸”的一筆一劃,那些相連的筆意,那些盤繞的縈帶,那些盤龍舞虺的線條,那些一瀉千裏的奔放,那些恣肆圓轉而又連綿狂放的橫豎撇捺,已經深深刻印在心版上,無需啟眸,也能一一重現。

“夜雨清池館,晨光散石林。一舟相過日,千裏獨來心。樹擁江聲斷,潮生山氣陰。異時懷舊意,應比未逢深。”寫罷,褚仁投筆於地,隻覺得全身的血都沸騰了似的,隻想縱聲長嘯,又想縱情豪飲。果然……草書一物,是需要用整個身體、全部的精氣去寫的,要有將身體發膚都投入火中的那種決絕,才能煆造出最好的草書。第一次,褚仁領略到了,書法天人合一的境界。

“怎樣?寫得好嗎?”褚仁問。

“好……”傅眉答。

“別騙我?”褚仁側頭一笑。

“真的是好,就是有點歪了,是我紙沒鋪正。”

“這種字體,如何?”褚仁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

“好看!像劍法,又像舞蹈,含著音韻在裏麵。”

“比爹爹的還好?”

“是……”傅眉再也忍不住,任淚水滾滾落了下來,落在那六尺長的皮紙上,將墨色暈染得一片模糊。紙上那字,有幾處是極精彩的,但整體的間架和結構卻十分亂,最後一列也寫歪了。

“你不用哄我,第一次寫,我知道不好,多練練,一定會好的!”褚仁說著,俯身去揀那筆,像是神助一般,竟沒有摸索,隻一下,便抓住了筆杆。

轉眼間,春去秋來,又是一年。順治三年過去了,順治四年到來了。

苟延殘喘的南明,雖是毫無起色,但也未見有太多衰敗之相,遺民們的一腔熱血,依然沸騰著,在一連串希望……破滅;破滅……希望的輪回中,殷殷盼著,有朝一日,可以天地翻覆,乾坤變改。

神州數點燎原星火中,大同總兵薑瓖起義算是一處絕大的火頭了。

薑瓖在大同高舉義旗,割辮為誌,尊南明永曆為正朔,數日間便占據了大同附近的十一座城池。多爾袞派和碩英親王阿濟格,端重親王博洛、承澤親王碩塞、多羅親王滿達海赴晉省平叛。一時間,晉北陷入戰火之中,晉南也有幾處小股義軍磨刀霍霍,準備遙相呼應。

那薑瓖本是大明總兵,李闖來時,投了大順,清軍攻來,又降了清,換了三個朝代,始終鎮守大同。因為和八王阿濟格時有齟齬,再加上明的遺民們一波接一波的遊說,最終還是反了,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重新做回了明臣……但是白布染了皂,哪那麼容易洗幹淨?生命中的汙點,縱使傾盡鮮血化而為碧也無法掩蓋的。

傅山此時卻一反常態,不再出門四處走動,並且嚴令傅眉、褚仁待在家中不得出門,連入城采買的瑣事,他都一個人包了下來。

褚仁的藥還在吃著,但眼睛毫無起色。字倒是越寫越好了,好到連傅山都覺得驚訝。但褚仁畢竟沒有正經學過草書,寫來寫去,隻是那副李夢陽的《巳醜八月京口逢五嶽山人》而已。

“仁兒!看我得了個什麼好東西。”傅眉挑簾而入,臉上都是喜色。

雖說傅眉的話中帶了個“看”字,但褚仁卻絲毫不以為忤,隻笑笑說道:“拿來。”說罷平伸出左掌。像是心有靈犀,知道傅眉得的這個好東西,體量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