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琅的臉色很不好看,兩條眉緊緊皺著,唇是極其不正常的豔紅色,他沉於痛苦中,從喉嚨裏發出早已麵目全非的稱謂。
僅僅是三天,三天而已,他就成了這樣!或許是氣氛過於壓抑,阮夢歡隻覺得自己胸口沉沉的,好像被人壓了一塊大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世子爺,您在說什麼?”趴在床邊的是個中年婦人,已婚裝扮,哭得比慶王妃還要誠摯。
不用想也知道,這位便是安文琅的那位姆媽了!阮夢歡盯著宋氏看了很久,指望她能聰明點、識相點,給慶王妃讓出一個空子來。然而,宋氏自始至終都沒有往邊上挪動半寸。 她雖然背對著慶王妃,但是剛才已經有人同傳過了,她不可能不知道慶王妃來了。
“寄花,著人去請大夫了嗎?”慶王妃坐在離床有兩米之外的地方,叫來了方才的女子,一一細問。
名為寄花的女子哭哭啼啼的,一一應對。末了,剜了一眼不長眼的宋氏,道:“娘娘,您別擔心,世子爺會好過來的。”
慶王妃忽然想起了早間在摘星樓與尹嫦陌的對話,恐懼一點一點吞噬了她。她攥緊了自己的衣裳,心中卻一點都不後悔,隻默默祈求老天能讓她代替兒子此刻的痛苦。
一直趴在床側鬼哭狼嚎的宋氏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猴子,衝向寄花,罵道:“都是你們這些小妖精害死世子爺的,我平日裏好說歹說,沒一個聽我的,這下好了,一屋子的女人,把世子爺的陽氣全給吸走了!”
她癱坐在地上,潑婦一般哭叫:“我苦命的世子爺啊,生來娘不親爹不愛啊,怎麼這麼短命啊……啊,我不活了!啊,老天爺,讓我死了算了……”
阮夢歡本能的反感這種作為,什麼叫娘不親爹不愛?慶王妃就在這裏坐著呢!什麼叫短命?人現在還沒死呢!一開始的時候,她還覺得慶王妃對宋氏的排斥有些不可理喻,可如今卻覺得事情怕是該顛倒一下才是。
禦醫被一個青衣小婢領了進來,花白的絡腮胡掛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慶王妃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卻又很快恢複正常,“有勞常太醫大老遠跑一趟!還請看看世子吧!”
常太醫神情之中劃過鄙夷之色,敷衍的道:“王妃太客氣了!我這也是因為要給白側妃看病,都上了馬車了,竟被你家的丫鬟攔住了,嗬,你家著丫鬟可真了不得!”
眼見慶王妃連敷衍都不想了,阮夢歡笑嗬嗬的上前,接過了常太醫肩上的醫藥箱,柔柔道:“還請常太醫先為我哥哥診治診治吧!”
“小姐就是小姐,比丫鬟可識禮多了!”常太醫蹬鼻子上臉,即便是說這話都帶著幾分鄙夷。
為什麼?就因為慶王妃不得慶王寵愛!甚至認為明天慶王妃的位子就要換人了!
阮夢歡心想,本小姐是把你記住了,最好在下次見到你之前多燒幾柱香!不然遭到報應時,再怨天尤人可就晚了!
背後一陣冷風吹過,常太醫一回頭,什麼也沒有,便繼續把脈。
過了片刻,常太醫捋了捋胡子,歎氣道:“王妃早些準備後事吧!世子爺怕是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慶王妃剛剛拿起的茶杯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她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上。
“你們這幫無情無義的混帳,把他生下來又不管他,害得他吃了這麼多的苦……老天爺啊,你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呐……”宋氏一聽要準備後事,大哭起來,說的話更是語無倫次,毫無尊卑。
阮夢歡玉指一抬,指著寄花道:“把她弄出去!”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似是沒想到大小姐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待到阮夢歡有重複了一次,並加了“本郡主命令你們”之後,終於醒悟過來,三五個人一哄而上,抓胳膊的抓胳膊,抬腿的抬腿。
將宋氏趕了出去,屋子裏終於清靜了不少。阮夢歡見慶王妃手肘倚著桌子,痛苦不堪的低聲啜泣。
阮夢歡身上值錢的東西有很多,然而貴重的要麼是皇帝禦賜,要麼是慶王妃的一番心血,哪個都不能送人。她從脖頸上卸下那麼紅玉狐狸,暗中遞給了常太醫,“還請大人指條明路吧,我哥哥還這麼年輕,他還沒有成家呢!”
手心是溫潤滑膩的玉石,常太醫的眼睛一亮,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隻不過那不是你等可以做到的!”
“還請大人名言!”阮夢歡從頭上拿下一枚碧璽簪子,遞了過去。
這時,一雙手將簪子奪了過去。
是慶王妃,她清醒了,終於清醒了。她是憔悴的,卻也是不容含糊的,“常太醫,我知道你與貴妃娘娘的母族情誼深重,但是相比不用我說你也明白,陛下最厭惡的是什麼!”
常太醫心中一慫,他跟貴妃娘娘的關係都是藏得很好的,怎麼會被慶王妃知道?那既然慶王妃知道了,是不是皇後娘娘很快也會知道?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陪著笑臉道:“經下官推斷,世子是中毒了!如果五日之內無法解毒,隻怕娘娘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中毒!阮夢歡忽然想起了當初咳出黑血的蘭娘來。而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安文琅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接著他的靴子被染上了更深的黑色,地板上也被濺上了黑色的血漬。
安文琅的確中毒了!
阮夢歡扶著搖搖欲墜的慶王妃,她很能體會慶王妃此刻的絕望與無助。她問:“敢問,有什麼法子能救?”
常太醫正色道:“太後娘娘宮中有一玉枕,平日為翠色……”
“一旦挨到人就會變成紫色,甚至可以看到紫色的光華在玉枕裏頭流動!”慶王妃一字一句的說著,她疑惑問:“可那是陛下送給太後娘娘五十歲的壽禮!國師並未說過紫玉枕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娘娘此言甚是!紫玉枕隻是先穩住世子壽命的第一步,若要救人,還需要找到熒仙草做藥引。即便到了這一步,下官也隻有四成的把握!”
阮夢歡默然不語,她有些懷疑常太醫的真實用意,卻聽到那邊慶王妃已經信誓旦旦非要拿到手救兒子不可!
一盞茶後
慶王妃坐在安文琅的床前,不言不語,隻是靜靜的望著。
阮夢歡坐在小凳上陪著她,“要不要請王爺過來,畢竟……總歸父子一場!”
“這就是報應嗎?”慶王妃的眼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宋氏說的不無道理,是我不知道珍惜,才會失去他的,都是我活該!”
“娘,你別這樣……”阮夢歡拉過慶王妃的手,仔仔細細的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咱們應該想辦法,得到紫玉枕和熒仙草!即便是四成的希望,總好過坐著等死!”
慶王妃破涕為笑,“是!是我糊塗了!琅兒你放心,娘親一定會救你的!”
兩人回到慶王妃的寢閣商量,到了半夜,依然沒有結果。
“娘,皇後娘娘千秋節是哪天?”阮夢歡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情。
慶王妃頓時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她高興道:“有了有了!琅兒有救了!”
阮夢歡茅塞頓開,是了每年皇後娘娘千秋節的時候,所有參與宴會未出閣的小姐都會準備一個節目,然後由在場的男嘉賓投花,選出一位最優的表演者,皇後娘娘會許給那人一個願望,當庭兌現!
這樣的活動已經持續了好多年,往年太後和天朔帝都會參加。如果阮夢歡獲勝,如果她的願望是得到紫玉枕,那麼安文琅不就有救了?
慶王妃高興了許久,在思考要準備什麼節目時,當即像被人潑了一頭冷水。
阮夢歡倒是沒有多著急,當年青陽城的時候,多少外地來的佳人來向蘭娘宣戰,偏偏都折損在了她這小小婢女的手上。她可以很自負的說一句,但凡慶王妃提出一樣來,她絕對可以拿到最優!隻是,這話她還不能主動說!
“娘,皇後娘娘最喜歡什麼?”阮夢歡引導著慶王妃的思路。
慶王妃說:“娘娘最喜愛書畫,尤其鍾愛……我也不記得那人叫什麼名兒了,反正畫的畫我是欣賞不了!”
阮夢歡點了點頭,“那……這次安湘穎去嗎?”
“她去作甚?丟人現眼嗎?”慶王妃鼻中輕哼。
慶王府安小姐舞技之高超,皇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阮夢歡拿捏了幾分,道:“不如我們都去,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的概率要大一些!”
慶王妃不悅道:“她若贏了,誰知道她會許什麼願望!”
阮夢歡歎氣,欣慰道:“其實,你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厭惡安湘穎。”
*
皇後千秋節就在今日,皇城上下但凡未出閣的閨秀悉數前來捧場,據有心人總結,此次比往日皇帝選秀還要熱鬧呢!
朝陽蓬勃,冬日的寒風早已不在話下。閨秀們打扮的花枝招展,盡顯自個兒的容色之美。
阮夢歡穿了一件還算亮眼的衣裳,手裏抱著手爐,走在安湘穎的身側。
初看之下,安湘穎今日打扮的素淨了些,然而當她走到陽光下時,身上若隱若現的金絲線將太陽的光線投射出來,襯得她一張清潤的容顏,宛若夏日裏的白蓮。
相較於安湘穎旁邊的阮夢歡,一身品紅長衫,就有些豔俗了。不過說大小也還說得上是個美人吧,畢竟底子和身份在那裏擺著呢!
“你想拿最優嗎?”一路沉默的安湘穎忽然問了一句阮夢歡。
阮夢歡點頭,“當然,如果我拿了最優,就可以救世子了。當然,如果不是我的話,那麼我希望是你!”
“你憑什麼?”安湘穎臉色淡漠,“憑什麼信任我?”
阮夢歡見她有些奇怪,“是娘告訴我的,她昨夜不是找你談話了嗎?”
安湘穎的唇邊是嘲弄的笑,她說:“是啊,她找我了!”
“你是要作畫嗎?”安湘穎盯著那副手爐,又問:“你為何一定要就一個將死之人?嗬,你跟他真是一點都不像!”
阮夢歡可不管她在暗示什麼,抱著手爐繼續暖手,宴會上較冷,萬一手被凍著了,那還怎麼作畫?
“也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逃吧!”安湘穎癡癡望著天邊的一隻鳥兒,像是無緣無故冒出的一句話。
阮夢歡不解其意,“你究竟想說什麼?我為什麼要逃?”
“為什麼他們都說你聰明?”安湘穎好笑的望著阮夢歡,不乏憐憫的說:“明明就……”明明就是蠢笨如牛!
“如果你拿了最優,不要去求什麼紫玉枕,你隻要向皇後娘娘求你的一世姻緣即可!”安湘穎的唇邊泛起了笑意,“你不是喜歡燕奉書嗎?就向皇後娘娘求一道聖旨,嫁給他吧!好歹還是個王妃呢!”
她說到“王妃”二字時,唇邊的笑意更加深了。
阮夢歡臉上一熱,“你別胡說,我跟他什麼都沒有!”
這次的宴會地點比上次要大上好幾倍,統一服色的宮女領著每個人入席。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後、天朔帝、皇後齊齊來了,這次淑貴妃跟在他們三人後麵,然而她的神色中卻一點尷尬難堪都沒有。
阮夢歡實在佩服這個女人,明明她才是原配!卻為了丈夫的大業,心甘情願的做了十多年的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