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是豬2
有人在摸她的臉,不,準確點說,應當是有人在幫她用毛巾擦臉,而且動作不太客氣。
一邊擦,一邊還有個清脆的聲音在大聲抱怨:“我的老天!居然有這麼亂糟糟的女孩子!真讓人看不下去!”
緊跟著一個柔和的聲音輕道:“奈奈你小聲點,讓她睡一會吧。流了那麼多血呢。”
“你看看她身上!居然有疤啊!有疤!你見過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嗎?”
“奈奈!小聲!”
“居然還這麼黑!上次見的那個名滿江南的一線香女俠也沒她這麼狼狽!不管是俠女還是什麼別的,是女人就該好好弄弄。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木木你來替她擦身體吧!”
“你去哪裏?公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顧她的。”
“我把這些髒兮兮的衣服鞋子丟掉!”
感覺有人在脫自己衣服,伊春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了。
她睜開眼睛,立即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俏麗臉蛋,四隻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看。左邊那個穿綠裙子的姑娘忽然驚道:“醒了!醒的好快啊!不是點了安神香嗎?怎麼對她沒用?”
嗓門很大也很清脆,應當是叫做奈奈的那位姑娘。
右邊穿藍裙子的姑娘先皺眉回頭瞪了她一眼:“你安靜!”跟著又衝伊春溫柔一笑,聲音婉約:“姑娘莫驚,這裏是公子的別院,公子吩咐我們姐妹倆來照顧你。”
這位應當就是木木。
伊春茫然地點了點頭,立即感覺到腹部的傷口一陣抽痛,她喘了一口氣,眼前金星亂蹦,無力地躺回去,低聲道:“謝謝你們……我師弟和那個姑娘……”
“楊少俠和寧寧姑娘都在隔壁,要婢子去叫嗎?”木木很溫柔。
她搖了搖頭:“不用啦。多謝兩位姐姐幫我包紮。”
奈奈嘻嘻一笑:“嘴真甜!我說姑娘啊,你年紀也不小啦,女人該打扮打扮自己的。你這些破衣爛衫,我全幫你丟了好不好?”
伊春把領口拉攏,臉色發灰:“不……不用。”
奈奈把嘴一撅:“姑娘別怪我直言,出門在外,人的精神麵貌也很重要。這裏是公子別院,姑娘也算是客人,衣冠不整可不好呢。”
她……以前那樣是衣冠不整?伊春吃驚了。
木木趕緊安撫:“姑娘別聽她亂說。其實是公子爺吩咐的,因為姑娘現在榜上通緝,為了不讓人發覺姑娘人在此處,所以要給姑娘換個模樣。榜上那張畫像其實不甚像姑娘,隻是頭發亂糟糟而已,姑娘若是弄得齊整了,誰也看不出姑娘是榜上通緝的人。”
伊春歎了一口氣,指著自己被包紮的厚厚的肚皮,低聲道:“……我現在這樣,也齊整不起來吧?還是等傷好之後再說……”
奈奈撅著嘴出去了。木木替她放下帳子,又往香爐裏加了一塊安神香,這才緩緩退下。
伊春鬆了一口氣,縮在被子裏,隻覺風裏帶著甜軟的香味,瞌睡蟲又爬上眼皮,令人昏昏欲睡。
她漸漸地又沉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覺得臉上不對勁,好象有人把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往她臉上塗。
伊春猛然睜開眼,耳邊聽得奈奈輕呼:“別動!快好啦!”
她手裏端著一個黑黝黝的小缽子,用藥杵在裏麵搗來搗去,裏麵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一股又腥又甜的藥氣來,味道怪怪的。
搗一會,再把藥杵上那些黑漆漆的東西塗在她臉上,一層層抹勻。
伊春唬了一跳,正要躲避,卻發現自己好像是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隻能由她擺布。
“這可是好東西,在外麵花錢也買不到的奈奈秘方。回頭不要太感謝我哦。”
奈奈嘿嘿地笑著,把藥缽裏的東西塗滿了伊春的臉。然後又取來小剪刀並熱水銼子之物,小心翼翼替她洗手洗腳剪指甲挫去死皮,弄得妥當之後,也塗了一層黏黏的東西,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放進被子裏。
伊春實在不知道她搞什麼鬼,此女看著甚是古靈精怪,她隻得輕咳一聲:“這位姐姐……我能問問你在做什麼嗎?”
奈奈很詭異地一笑:“傷好了你就知道啦。來,快睡覺!趕緊把傷養好。”
伊春在茫然中再次陷入夢鄉,隔天楊慎來找她,看到的就是一張漆黑的塗滿藥物的大花臉,雙手雙腳還被包在白布裏,看著很是古怪。
“師姐,你沒事吧?”他擔憂地坐在床邊,“你臉上……這是做什麼?”
因著嘴巴被那藥給黏住,伊春費了好大的勁才含含糊糊說道:“我沒事了……有兩個姐姐來照顧我,說這是為我好的藥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楊慎臉色突然發白:“該不會是毒藥吧?!我聽說過西域有一種奇毒,塗在皮膚上能讓肌膚腐爛,他們是不是打算給你換一張臉?!”
伊春嚇得心都涼了,門外忽然響起奈奈的大嗓門:“你不懂不要亂說好不好?!”
緊跟著綠裙子就衝了進來,手裏依然捧著那個黑黝黝的藥缽子,俏臉上滿是怒意:“什麼毒藥!這是我自己配的靈丹妙藥!你說是毒藥,根本是汙蔑我的尊嚴!”
楊慎大約也沒想到晏少爺手下會有這麼跳脫彪悍的婢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奈奈白了他一眼,走到床邊低頭看看,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沒亂動。現在該換啦。”
木木跟在她身後走進屋子,給楊慎行了一個萬福,含笑柔聲道:“楊少俠千萬別見怪,家姐就是這麼火爆性子,她絕對沒惡意的。那藥也很有效,不用擔心,不是毒藥。”
她這樣和風麗日的解釋,倒讓楊慎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說道:“抱歉……我一時失言……”
木木又笑道:“這裏是公子在潭州的別院,他平時很少來。院裏除了侍衛,也就隻有我們姐妹倆了,無聊的時候隻能鑽研藥石。家姐在這方麵已經略有造詣。”
楊慎忍不住回頭去看,隻見伊春臉上的藥膏已經被洗幹淨,也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什麼別的,黑黝黝的皮膚顏色好像淡了一些。
奈奈一邊繼續給她塗藥一麵絮絮叨叨:“不要動,也別把它擦了,這真的是好東西。很快你就知道怎麼好啦,到時候你肯定要感謝我。”
伊春自己也覺得臉上皮膚清爽了許多,見楊慎神情平靜,知道臉上皮膚肯定沒爛,這才放心由她擺弄,重新塗上一層藥,繼續躺床上裝死。
木木見他們師姐弟倆似乎有話要說的模樣,很快便拉著奈奈離開了。
楊慎坐在床邊低聲道:“師姐,你別擔心被通緝的事。等你傷好了,咱們去找逍遙門說個清楚。”
其實他非常清楚,去找逍遙門根本是自尋死路,沒有確鑿證據說明人不是她殺的,逍遙門見到他們隻會火上澆油。但如今他也隻能這麼安慰伊春了,省得她不能好好養傷。
伊春卻搖了搖頭:“不能找,被通緝就被通緝,也沒什麼大不了,等傷好了趕緊離開潭州便是。對了,寧寧呢?她也有傷,我現在不能動,你多照顧她一些。”
楊慎猶豫了一下:“其實……這兩天我都沒見到她的人影。師姐,你不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兒。”
他這樣一說,伊春便想起寧寧過於明亮的眼睛,亮得十分詭異。
她也是一陣猶豫,隔了一會,輕道:“總之,多注意她一些。”
更夫已經敲過三更,夜色濃厚,今晚沒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晏於非就著燈光看了一會書,似是有些乏了,抬手輕揉額角。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冰涼的夜風呼嘯而入,一下便吹滅了蠟燭。屋裏陷入一片漆黑。
他並不驚惶,隻將書卷放了下來,抬眼朝門口望去。那裏有一個白影,飄飄忽忽,遊離不定,像一抹幽魂。
不,或者說,那就是一抹幽魂。淒豔的幽魂。
“晏於非——”她發出淒厲的低吼,“晏於非,你因為疑心便將我逐出,令我隻有死路一條,好狠的心腸!”
他沒有說話,隻靜靜望著門口那抹白影,她忽而飄進了屋子,腳不沾地似的,一直飄到他麵前。淩亂的長發披在臉上,底下是一張慘白的臉,七竅中似有鮮血汩汩湧出,極為可怖。
雖然這張臉很扭曲,但他還是認出來了,正是那晚在豪莊求他將自己收回晏門的那個婢女。
她還在低號:“你迫得我老父猝死半途!看看這張臉,你還記得我嗎?”
晏於非忽然輕道:“原本我真以為自己是做了件錯事,如今看來,到底還是沒做錯。”
他右手忽然一揚,隻聽“卒卒”兩聲銳響,像是銀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射了出去,正中那女鬼肩頭,她卻動也不動,隻直勾勾地盯著他。
晏於非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笑,提醒她:“針上有毒。晏家二少並不是什麼不用有毒暗器的正人君子,派你來的人沒事先告訴你嗎?”
那女鬼果然渾身一顫,肩頭隱約發麻,提醒她此人並不是說笑。
她恨恨地把腳一跺,飛也似的逃出門去。
晏於非點亮了燈火,似乎沒有要追的打算,繼續端起書,他看的入神。
沒有月光的夜,楊慎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好。
他是個很怕黑暗的人。得知家人被仇殺,也是在一個死寂陰沉的黑夜。從那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睡覺都要點著燈。
風聲如咽,像一隻手在窗外輕輕拍打。他到底還是將燭台點亮,望著火苗沒了睡意。
床頭放著一塊汗巾,不是什麼好料子,用得半舊了,微微發黃。下麵倒是繡了很精致的雲紋,有點不倫不類。
楊慎用手摸了摸,愛惜地拴在腰帶上。
這是伊春的娘下山前送給他的。他們一家人都很好,或許隻有這麼溫馨的家庭才能生出伊春這樣的女兒。看到伊春娘慈祥的笑容,他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塊汗巾子就仿佛是他母親親手給他做的一樣,令心頭暖洋洋。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輕飄飄的腳步聲,略帶雜亂,仿佛是在躲避什麼東西。
楊慎一口吹了燭火,隻見一個纖細的影子自窗前一閃而過。
他一躍而起,飛快將門打開,剛好與那影子撞個正著。她似是唬了一跳,急急後退,縱身間無聲無息地越過一盆芍藥。
楊慎厲聲道:“什麼人!”一麵出手抓她。
那影子並不做聲,遲疑地與他拆了幾招,大抵是發覺自己不是對手,足尖一點便要逃走。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後背心,用得力氣大了,隻聽“撕啦”一聲,後背一幅布料竟被扯裂了。
楊慎隻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突然出現在眼前,出於本能把手飛快鬆開,耳邊聽她低叫一聲,聲音婉轉。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