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瞞天過海(四)(1 / 2)

林先生和宣鳴雷同時有點動容。鄭司楚一副市儈的模樣,身上穿的亦是一件滿是魚腥味的舊衣服,實在想不出這麼個人能夠聽得出來。林先生搶上一步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雖然他一身華服,和鄭司楚不啻天壤,但一談起音律,他毫無架子。

鄭司楚自悔多嘴,但話已至此,不說總不成。他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姓左,叫五毛。”因為要盡量說得含糊,這幾個字說得甚是吃力。

林先生聽得這人話都說不清,更是吃驚,心道:“這人定然是個天才啊。”他知道音律亦如棋弈,天份最要緊,見鄭司楚如此,不由動了憐才之心,道:“你叫五毛麼?五毛,進來進來,你會吹笛吧?”

鄭司楚更是不安,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好在他這副局促不安的樣子更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夥計,林先生憐才之心更盛,從一邊架上取下一支紫竹笛,道:“來,吹個曲子聽聽。”

鄭司楚隻待說不會,但見一邊的宣鳴雷目光灼灼,眼裏帶著點嘲弄的笑意,定然不信這個魚行夥計能吹得好,心頭卻是一動,道:“我吹得不好。”

林先生道:“沒關係,我聽聽。”他已見鄭司楚辨音有明察秋毫之能,已大起憐才之心,心想此人說不定是一塊未琢之璞,淪落在鹹魚行做個夥計實在太可惜了,有心要抬舉他。但鄭司楚接過笛子來,卻又猶豫了。他吹得最熟的便是那支《秋風謠》,但這支曲子淒楚悲愴,實在不適合這個喜慶的日子吹奏。林先生見他猶豫不決,隻道他膽子小,便道:“小兄弟,不用怕,我這兒,全都是朋友。”

這話當然隻是說說而已。盡管共和國是以人人平等為口號,但林先生這種大戶人家主人和施國強這樣的工友肯定不會是朋友,頂多林先生比較隨和,沒架子而已。鄭司楚頓了頓,忽然將笛子放到唇邊,吹了兩個音符。

那是一曲《一萼紅》。

《一萼紅》曲調柔媚,在酒樓歌肆中常能聽到。鄭司楚對這曲子其實並不熟悉,隻是當初與程迪文在酒樓,聽到宣鳴雷發酒瘋時彈唱的那曲《一萼紅》,有點興趣,因此練習過幾次。隻是這個調子變化甚多,若是程迪文吹來,自能如百鳥齊鳴,美不勝收,鄭司楚吹來,卻顯得平平無奇。

現在就看宣鳴雷了。

鄭司楚心中想著。他也自知這曲子吹得並不好,但自己卻是有意揣摩著那一回所聽到的宣鳴雷彈奏的調子在吹。《一萼紅》原本很柔媚,但宣鳴雷上回在酒樓中卻彈得慷慨激昂,直如天風海雨逼人,再沒第二個人會把《一萼紅》彈成這樣的。

宣鳴雷在聽到鄭司楚吹響第一個音符時,臉上毫不掩飾地現出鄙夷之色,倒也不是鄙夷鄭司楚這個人,而是對他的笛技嗤之以鼻。隻是隨著鄭司楚吹下去,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竟然全神貫注在聽。一邊的林先生倒大為奇怪,心道:“這個五毛把《一萼紅》吹成這樣,笛技實在乏善可陳,宣兄怎麼對他如此看重?是了,定然宣兄見他一個夥計也有這等手法,亦起了愛才之心。”他自己對鄭司楚起了愛才之心,便覺得誰都會愛鄭司楚之才。其實鄭司楚的笛技雖然不能算門外漢,卻當真算不上有什麼了不起,比林先生那個樂班裏的笛手差得遠了。

鄭司楚吹了半曲便停下來。倒也不是別個,因為他長久不練,已經把後半段都忘了。林先生接過笛子,道:“小兄弟,你應該向人學過笛子,但沒怎麼練習吧?”

鄭司楚點了點頭。林先生道:“我說呢。你手法雖然生澀,但姿勢很是標準,應該是向好手學過。”

鄭司楚對這林先生倒也有幾分佩服了。在軍中時他對吹笛興趣不是很大,也沒向程迪文學過,後來退伍,有點興趣了,程迪文卻又沒空教他了。他這點吹笛之技,其實全是當初蔣夫人點撥的。蔣夫人雙目已盲,服侍她的石仙琴是琴技名手,對笛技並不專工,也沒耐心對鄭司楚循循善誘,鄭司楚吹笛之技可以說全是自己摸索出來的。但蔣夫人和石仙琴都是音律高手,就算僅僅指點一二,鄭司楚亦是得益良多,與那些全然靠自己摸索吹笛的全然不同,而林先生一眼也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