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俯仰之間(五)(1 / 2)

鄭司楚搖了搖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這兩句話來源已久,但共和國是以民為本,以人為尚,一切權力歸於民眾,所以後一句一般改成了“是天下人之天下”。宣鳴雷笑道:“天下人之天下,若無一人出頭,那也就成了句空話了。司楚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萬世開太平,終須有一人當之方可。”

鄭司楚歎了口氣。宣鳴雷說的也並沒有錯,大統製看來也確實已不再適合治天下這角色了。但大統製是肯定不願拱手讓權的,他將議府都解散了便可見其心,這樣看來,內戰已在所難免。鄭司楚心中越來越茫然,隻覺得這天下之事,實在是想想容易,做起來卻艱難無比。共和國的國策說得似乎麵麵俱到,無一不是至理名理,但要不折不扣地實行,卻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他道:“誰都想當這天下一人,結果什麼都成了空話了。”

宣鳴雷也有點默然。兩人沉默了半晌,宣鳴雷忽然將鞭梢一指,道:“司楚兄,那是什麼樹?”

前麵是一片樹林,種得整整齊齊,長滿了綠色如豆的小果。鄭司楚道:“那個啊,是荔枝林。”

宣鳴雷道:“荔枝?就是那種黑黑的,一個黑色核的幹果?”

荔枝摘下枝頭後,很快就會變質,因此運到北邊往往隻是些荔枝幹了。宣鳴雷以前大概隻見過荔枝幹,在他心中荔枝準就是那些黑黑的幹果。鄭司楚笑道:“那個是曬幹後的荔枝。新鮮荔枝可不是那個樣。其實閩榕也有不少荔枝樹,隻不過現在尚未到掛果之時,宣兄大概沒注意。”

宣鳴雷也笑了,歎道:“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廣陽這一類水果很多吧?”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是啊,很多,所以廣陽一省,向來富庶。”

宣鳴雷道:“廣陽富庶,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地處南疆,兵災不多。之江也是富庶之省,但看起來卻不及廣陽省了。”

之江和廣陽,是最為富庶的兩個省份。但之江是南北交接之處,多次遭受兵災,每當南北交兵,之江更是南北兩方的拉鋸相爭之處,廣陽遭兵卻要少得多,因此廣陽要安定得多。鄭司楚道:“正是。所以天下人所願,便是再無刀兵,人人都能安居樂業。”

宣鳴雷聽鄭司楚說來說去,總是不離這幾句,忖道:“你這小子槍馬嫻熟,是我所見之人中有數的好手,偏生如此不願動刀動槍,真不知是像誰的,跟你老爹還真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他和鄭昭說過的話並不甚多,但覺鄭昭雖然比自己年長得多,卻遠比鄭司楚更圓通投機,鄭司楚這人倒是板板六十四,一條道跑到黑,明明被大統製追殺到九死一生,想的卻仍是天下太平。他哼了一聲道:“隻是,總有人不會這麼想。”

鄭司楚垂下頭,不再說話了。雖然他覺得宣鳴雷這樣一心盼著刀兵四起不對,但宣鳴雷的話卻也沒有錯。大統製是不肯息事寧人的,對於遠在西原的五德營,大統製亦不惜發重兵屢次侵攻,若五羊城真的不認同大統製,大統製肯定也要發兵討伐。照自己的說法,難道為了天下再無刀兵,隻能束手就擒麼?他道:“是。所以兵者不祥,但不得已時,亦隻能動刀兵了。”

宣鳴雷聽他的口氣已有點服軟,倒也有點意外,追問道:“那司楚兄覺得現在是不是已到了不得已之時?”

鄭司楚又沉默了片刻,長歎道:“隻怕是了。”

刀兵就在眼前了,不知和五羊城共進退的能有幾個省?廣陽附近,除了閩榕,再往北便是東平。但東平是蔣鼎新和鄧滄瀾這一文一武主事,蔣鼎新是大統製親信,鄧滄瀾更是大統製的妹夫,所以東平省肯定會站在大統製一方。如果算算雙方勢力,實屬對比懸殊,這一仗隻怕凶多吉少。

鄭司楚越想越覺得前途難料。好容易逃到了五羊城,恐怕仍然不能高枕無憂。單說廣陽一省,太守申士圖固然是父親的同路人,但現在主廣陽軍事的餘成功卻仍有點麵目模糊。共和國有五大軍區,五大軍區首腦每隔幾年便要互換。廣陽軍區是其中相對最不重要的一個,原先是上將軍魏仁圖主持。魏仁圖與申士圖被稱為“二圖”,倒也合作無間。後來魏仁圖年事已高,加上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手臂,前些年卸甲回鄉,接任的是下將軍餘成功。餘成功是魏仁圖部將,據說也是個相當有能力的戰將,但其餘四大軍區的首腦鄧滄瀾、畢煒、方若水、胡繼棠不是元帥便是上將軍,餘成功卻隻是個下將軍,這樣廣陽軍區的地位便越發顯得不重要了。這個人假如不願與申士圖共進退,仍要一心跟隨大統製,那麼五羊城本身的安定就成了個問題,一旦起了戰事,廣陽的勝機就更加渺茫。不過現在想這樣也有點遠,父親既然如此有信心,想來這餘成功不至於要鐵了心跟大統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