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分南北(三)(1 / 2)

這屋子不大。與外麵的雜亂無章相比,這間小屋卻極是整潔。在榻上,坐著個身著一領長衫的老人。這人須發皆白,正端坐在榻上讀著本書。一見大統製進來,這老人木然看了看他,也不起身。大統製倒不以為忤,走到他跟前,看看他手中的書,淡然道:“《皇輿周行記》。太師,這書你倒是百讀不厭。”

大統製說得,便如對著一個老友。老人放下書,歎道:“我已是廢人,承蒙南武兄關照留我一條命,唯有讀讀書,權當坐遊天下。”

大統製在他麵前坐了下來,微微一笑道:“其實也不是不能出去,隻消太師將所知的一切毫無保留,傾吐出來便可。”

老人看了看他,嘲弄似地道:“南武兄當龍友尚是稚兒否?”

大統製搖了搖頭:“太師所言差矣。你有絕世之才,又盡得海老所學,本當名垂青史,人人稱頌,實在不該涉入俗世渾水,徒招罵名。好在如今事過境遷,一切都已過去,太師也無須多慮,隻消一展所長,猶可與天下才士爭一高下。”

他說到這兒,又微微一笑道:“有件事好叫太師得知,舷炮之製,大是得力,陳虛心亦極為佩服這等巧思。”

老人聽他說到“陳虛心”,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異光。這老人昔年有大匠之號,但後來在前朝從政,位列高官,便很少在這些事上著意了。前朝覆滅後,他本以為自己難逃一死,誰知南武竟留了他一條性命,但將他軟禁在這山穀之中。這山穀本來就是他的秘密工房,當上高官後便不曾來過,誰知前朝滅亡後反倒故地重遊。在這山穀裏衣食無憂,吃穿用度樣樣都精益求精,南武也並不強求他,但山中無曆日,幹坐當然受不了,南武卻召了不少巧匠歸他使用。這老人從少年時就酷愛精研各類器具,又無所事事,他本來就不是寧死不屈之人,反是功名心甚重。現在這功名之念盡化烏有,少年時就有的興趣反倒更為單純,便在這山穀裏借此散心,反正也沒人逼迫,倒是自得其樂。南武不時拿來些設計圖給他,說這是乃是工部官員陳虛心所製。陳虛心這人極具巧思,現在已是天下第一名工。老人閑來無事,見這些設計圖的確十分巧妙,又大多是些工農所用的器械,心裏不覺又生了好勝之心。他手藝既巧,加上心不旁騖,對陳虛心未曾考慮周詳的地方都能加以改進。本來他拿定主意,再不造戰具,不過經過了許多年,民用器具大多已沒什麼可改進的了,不免就又開始改進戰具,第一件便是舷炮之製。當初他還在高官位上時,就曾想過戰艦越造越利,可是火炮總不能裝到船上,終究是個遺憾。後來見到了陳虛心的設計草圖,雖然很不可行,卻也讓他大有啟發,經過數日苦思,這才想到了用一個底座減去火炮後座力的方法,試製出來,覺得甚為可行,隻是不知是否實用。他現在已沒別的念頭了,隻想著能精益求精,聽得南武說對他的舷炮之製極為佩服,不禁得意道:“這陳虛心倒也有眼光。”

大統製見他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微微一笑道:“不錯。隻是不知那火槍能改進否?”

去年底,南武曾帶來幾支破損不堪的火槍,說這是陳虛心新近製成的東西,不過這火槍形製尚不完備,看老人能否加以改進。老人本來並不以為然,因為這火槍已經破損不堪,簡直就是堆垃圾。後來聽說火槍能在馬上施放,他這才吃了一驚。這火槍分明就是極小型的火炮,火炮正是這老人的首創,當初他亦想過將火炮形製縮小,可以隨身攜帶,但此中牽涉到的方方麵麵極多,他又已全力在政壇之上一展拳腳,便不曾深研下去。現在見那陳虛心在火槍上也搶了先,他更是不服氣。但這回卻隻有幾件破損實物,並沒有設計圖,他想來想去,想了這半年,仍然不得其門而入。聽大統製說起火槍,這老人心頭一熱,道:“再過一年,我定能將這火槍複製出來,而且威力更大!”

大統製暗自歎了口氣。他留下這老人的性命,當初實是因為當初他還在五羊城時,曾結識一個名叫海老的老者。海老是他平生中最為欽佩之人,他很想將海老所知盡歸己有。但海老已死,而這老人與海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今之世,隻怕唯有此人知道海老的秘密了。但留下這老人的命後,海老的秘密他總是絕口不談,反倒是這些精研器械之術倒大有進展,這也是他將陳虛心放在五羊城,沒招到霧雲城來的緣故。

馭人之道,在於將這些得力之人保持距離。隻是現在五羊城已叛,陳虛心已不在自己手下。去年胡繼棠和方若水铩羽而歸,他聽得薛庭軒竟然有了火槍,大為吃槍。西原騎兵本來就強,再有了火槍,真是如虎添翼,若不能迎頭趕上,將來有一天隻怕會不堪設想。可是薛庭軒以火槍為利器,自然也對保守此秘極為上心,不但同在西原的仆固部和阿史那部都不知火槍底細,連胡繼棠打掃戰場,找到的也是破損不堪的殘具。他本來寄希望於這老人,但這老人終非神仙,大半年了,對火槍仍是不得其門而入。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正是要看看火槍的進展,見此情形不禁失望,站起身來道:“太師,南武靜候好音,看你比不比得過陳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