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也上了車。馬車開動時,他又回頭望了望母親的墳。墳上,幾莖新草被風吹得擺動,依稀似昔年自己出門,母親揮手告別一般。他隻覺眼中又有點濕潤,隻是默默地對自己:“不要流淚,你已發過誓,再不流淚了。”可話這話說,眼中還是濕濕的,淚水似乎馬上要流下來,終究還是沒有。
回到特別司,申芷馨和傅雁容兩人見他們一副狼狽模樣,都大吃一驚,也不知出了什麼事。看樣子,兩人曾經曆過一場惡鬥,難道是碰到了強盜?隻是以他二人的本領,強盜想搶他們真是不開眼。申芷馨忙取了跌打藥酒過來,把宣鳴雷叫進房裏親自給他擦拭。鄭司楚卻沒人給他上藥酒,隻好進房裏自己去擦。
在房中脫了衣服,用藥酒擦著淤青。先前還並不怎麼覺得,現在藥酒一塗上去,活了血,越發感到痛了。鄭司楚心道:“宣兄出手可真重,不過他也不見得比我好到哪裏去。”正呲牙咧嘴地擦著,門上響起了兩聲輕叩:“鄭將軍。”
這是傅雁容的聲音。鄭司楚吃了一驚,忙道:“阿容,等等,我還沒擦好。”
他在身上胡亂擦了一陣,穿上衣服開了門,隻見傅雁容站在門口,眼中有點茫然若失。他道:“怎麼了?”
傅雁容看了看,低聲道:“鄭將軍,芷馨姐姐說,申太守已經同意送我回去了?”
鄭司楚點了點頭:“以民為本,以人為尚。你又不是軍人,本來就不該扣著你。”
傅雁容猶豫了一下,又道:“申太守……他是準備我爹出兵之際才送我回去吧?”
自然是這個想法。鄭司楚想著。那時把傅雁容送回去,就可以打亂鄧滄瀾的出兵步驟,同時也可以讓大統製對鄧滄瀾產生猜忌。到時鄧滄瀾若仍要按計劃出兵,又可以給申士圖布置的報國宣講團一個大肆宣揚的材料。僅僅把傅雁容送回去這麼件小事,其實也已成為南北雙方角逐的一環了。他想起老師當初經常跟他說的“仁”字。遠征朗月省,讓他明白了“仁”字若沒有力量做後盾,便隻是侈談。現在申士圖的決策,不過給他的認識添了個注腳罷了。他道:“你放心吧,反正在這兒,你也不會有什麼麻煩,我保證。”
傅雁容歎了口氣:“那,鄭將軍,我走了。”走了兩步,她又回過頭,見鄭司楚還在門口呆呆地望著自己,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低聲道:“但願,戰爭早一天結束。”
然而戰爭終將綿延下去。雖然共和二十四年的下半年,南北雙方都因為休整而迎來了短暫的和平,可這僅僅是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平靜。八月,鄭司楚見申士圖再不提起送傅雁容回去的事,忍不住又寫了封信,請求盡快送傅雁容北返。申士圖的回信一板一眼,口吻很客氣,卻盡是官腔,說未至其時,請鄧小姐安心在五羊城暫居,以待轉機。
九月,十月。轉眼就到了十一月底。這個月,宣鳴雷又放假回五羊城探親。一回來,他便來與鄭司楚閑聊。說起這幾個月裏,申公北領著報國宣講團倒是如魚得水,在再造共和聯盟諸省巡回演出,甚至有一次還由談晚同護送到了清穹城。雖然鄭司楚對申公北印像極壞,覺得這人兩麵三刀,厚顏無恥,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人很有鼓動的才能,特別他們這支本由大統製親手下令組建的報國宣講團反戈一擊,到處宣傳北方的不仁不義,無德無恥,節目也生動活潑,因此大受歡迎。申公北這人在說書上還真的很有一套,他本來是說官話的,不過很多沒讀過書的民眾不會官話,隻會說方言,申公北煞費苦心,把他的書目每到一省,就改成哪一省的方言來演說,果然更受人歡迎,每到一處都是觀眾如雲,聽得如醉如癡。什麼鄭司楚和宣鳴雷海上與鄧滄瀾決戰,七天將大顯其能,南方的幾個勝仗被他說得足尺加碼,錦上添花,幾個敗仗則被他開脫得一開二淨,似乎連天水省這場慘敗也成了見機行事,名為大敗,實為大勝了。雖然他說出花來也說不出一個敵軍,不過受報國宣講團感召,再造共和聯盟範圍內,民眾投軍十分踴躍,以前還要抽丁拉伕,現在卻基本上不需要了,隻需在通都大衢設個招兵處,自有年輕人來報名參軍。申士圖見此情形,大為欣慰,特別下了一個嘉獎令嘉獎報國宣講團的功績。此時南方七省聯盟中,除了本來就有軍隊,現在實力更增的廣陽、閩榕、天水三省,南寧、秉德、成昧三省都組建起了一到兩萬餘人的正規軍,甚至連地廣人稀,形勢險絕的朗月省,也有了兩千餘軍隊。而且看形勢,軍隊仍然會不斷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