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了幾句,金生色把糧草交割了回去。他一走,陸明夷便陷入了沉思。這一路而來,他見到的諸省都是一樣的殘破。本來秋後是農人最忙的時候,可是他見到田裏勞作的有很多都是老弱婦孺,問起來都說是青壯年都服兵役去了。昌都省因為有軍區在,兵糧儲備得多,董秉義又采取了以平價米代替軍餉的方法,解決了家中勞力被抽走後的青黃不接問題。而別的省沒這樣的優勢,乙支省這樣的省,平時就得靠其他省運糧進來,現在勞力被抽走,又正值青黃不接,百姓的生活自然越發艱難。金生色到乙支省並沒有很久,現在做得最多的不是勸農,也不是放賑,而是搜捕強盜。因為窮困,盜賊四起,勢必要加強衛戍的力量。可衛戍是吃俸祿的,衛戍多了,種田的人相應也就會更少。如此一來,更難以解決糧食問題。金生色當初很有能吏之名,但天水省因為富庶,從來沒為這些事頭痛過,現在卻真個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昌都軍過境,又要供應糧草,更使得他如同雪上加霜。
陸明夷正想著,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不知出了什麼事。陸明夷想著,正想出去看看,忽聽得沈揚翼在帳外道:“陸將軍,末將有事稟報。”
“進來吧。”
沈揚翼走了進來,神情卻有點猶豫。沈揚翼這人很有決斷,雖然陸明夷起用他未久,但如今他最為接近的齊亮、王離、夜摩王佐和沈揚翼這四將中,他最看重的還是沈揚翼,覺得此人雖然槍術較王離和夜摩王佐稍有不及,卻是個難得的大將之材。隻是他也沒想到現在沈揚翼會如此猶豫不決,不禁詫道:“沈將軍,出什麼事了?”
沈揚翼頓了頓,說道:“方才,有十餘個亂民前來偷取軍糧。”
陸明夷又是一怔,叱道:“豈有此理!斬了。”
敢來偷取軍糧,那自是定斬不饒。可沈揚翼還是有些猶豫,說道:“陸將軍,這些人衣衫襤褸,實是走投無路方出此下策。陸將軍,能否網開一麵?”
陸明夷眉頭微微一皺,沉聲道:“沈將軍,令行禁止,雖誤亦行。偷取軍糧,乃是大罪,若這等罪行也可網開一麵,豈不是鼓勵不軌之徒效尤?”
沈揚翼抬起頭道:“陸將軍,末將也知軍令如山,但……但那些人,隻是些婦孺啊!有一個還是背著個吃奶小孩的婦人。”
陸明夷隻道亂民定是些不公不法的漢子,哪想到竟會是背小孩的婦人,呆了呆道:“真的麼?”
沈揚翼道:“末將豈敢信口開河,因此未敢擅作決定。”
陸明夷想了想道:“走,去看看。”
沈揚翼領著陸明夷向後營走去。金生色運來的糧草還沒有全部裝卸完,一些士兵在那兒圍成了一個圈。圈中,有六個人。確切說,是七個,其中兩個是十來歲的少年,還有四個中年婦人,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背上還背了個孩子。這孩子生得很瘦,卻很可愛,還不知媽媽出了什麼事,但這許多陌生人圍著,也不知害怕,旁人一逗他,他就咧著嘴笑。見沈揚翼領著陸明夷過來,有個軍官行了一禮道:“陸將軍。”
陸明夷看著這些人,心中便是一動。他的性子其實很是多疑,聽得是婦孺來偷軍糧,首先想的便是那夥亂軍故意讓女人孩子出頭,好逃避罪責,本來打著個仍要嚴懲的心思,可是看到這些女人孩子,一個個麵有菜色,分明餓了好久了。他走到那背孩子的婦人跟前,沉聲道:“這位大姐,你丈夫呢?”
那婦人被抓到後,雖然也沒挨什麼揍,可是已一臉惶惑。聽得有人問她,她也沒看到底是什麼人,說道:“我男人當兵都一年半了。剛走時還寄錢回來,可寄了幾個月就再沒影子,我又生了這個小東西,這一年裏,好壞撐下來,現在實在沒辦法了。”
陸明夷皺了皺眉道:“原來你還是軍屬。怎麼,沒給你軍屬糧麼?”
婦人苦笑了一下道:“軍屬糧,也得有才成。家裏連個男人都沒有,就靠我一雙手,上養老,下養小,種出來的本來就不夠糊口,軍屬糧發不出,跟我說免掉了賦稅就算抵軍屬糧。現在存下的一點也吃光了,我……我真得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