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你錯了。”老僧淡淡地說。
他叫出了訪客的名字,也印證了葉天心裏的猜測,來的就是令國際刑警組織、聯合國維和部隊頭痛無比的青龍,一條忽而潛藏於九幽之下、忽而翱翔於九天之上的真龍。
“大師,我錯在哪裏?”青龍挺了挺胸,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帶著灑脫的微笑。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相貌、氣質、衣著品位都無可挑剔的中年人,尤其是一舉一動之間透露出的貴氣,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的。
葉天在以前執行秘密任務時,曾在不同場合麵對麵見到許多英倫皇室嫡係的年輕人,他們身上,就無時不刻不彰顯出高貴奢華之氣,那是一擲千金的暴發戶們所不能匹敵的。
作為阿拉伯世界裏知名的貴胄之一,青龍受其哥哥紅龍影響頗大,雖然一直浪跡江湖,卻仍然有振臂一呼、千萬人響應的力量,是伊拉克國內為數不多的精神領袖之一。
“青龍,聽我說,那件事已經結束了,流水浮沙,各歸各位,這就是最好的結局。那麼,你匆匆趕來無為寺,舊事重提,有意思嗎?人死不能複生,你今日就算傾盡全力,冒死改變伊拉克的國旗顏色,還有意思嗎?死去的人,屍骨早就腐朽,即便當日人民把他釘在恥辱柱上,時至今日,該流的血、該還的債都一一了斷了。他的心,在九泉之下已經變得無比平和安寧,何必再將他的靈魂喚醒?”老僧懷抱經書,枯瘦的肩因過度激動而微微顫抖著,雙眼中灼灼閃動著不知是憤怒還是惋惜的光芒。
他說的沒錯,紅龍已經在絞刑架上垂首伏誅,阿拉伯世界裏延續了十幾年的烽煙戰火暫時平息,社會秩序逐漸走上正軌。兩次海灣戰爭,給一方人民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創傷,唯有時間能夠平複這一切。
青龍突現,戰爭的幽魂似乎也跟著蠢蠢欲動,令葉天暗自驚心。
“凡事,總有個錯與對、是與非吧?”青龍歎了一聲,慢慢地伸手入懷,取出一把鐵青色的轉輪手槍。槍在手,他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殺氣騰騰、殺機凜然。
“你錯了,你哥哥做的一切也都錯了,人心向背,已經很說明問題了。”老僧斬釘截鐵般地說。他的雙手,橫壓在那本經書上,多出來的四指像四根蘊含著無限天機的靈符,顯得如此突兀刺眼、如此桀驁不馴。
青龍一笑,哢嗒一聲掰開彈倉,卸掉五顆子彈,僅留一顆,然後用右手拇指發力撥動轉輪。
“誰對誰錯,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由天意決定好不好?”飛旋中的轉輪突然歸位,那顆子彈究竟停留在哪個位置,誰都不知道。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青龍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葉天了解這種“俄羅斯血輪盤”的賭博方法,對賭雙方輪流向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直到有一方被唯一的那顆子彈射殺為止。這種賭博,押下的賭注就是自己的一條命。
“我們兩個,無論是誰倒下,都改變不了世界、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老僧悲哀地說。
“我始終相信,英雄造就時勢,而不是時勢造就英雄。阿拉伯大漠裏的旅人都知道,沙丘無常形,沙海無常寧,能讓人活著橫跨沙漠的,不是天,也不是神靈,而是人類自己。我哥哥死了,他拋下的旗幟,要由我繼續擎下去——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蚩尤的麵具’,讓整個世界都因我的崛起而顫栗。”青龍輕輕親吻了一下槍管,然後將槍口指向老僧的太陽穴,“十四大師,你不肯幫我,那就讓上天來裁決你的命運吧!”
那時,葉天距離兩人不過五步,隨時都能夠阻止青龍殺人,可他什麼都沒有做。
兩個人交談中涉及到的問題,已經上升到國家政治、國際形勢之類的大事,已經不是江湖規矩所能解決的。
葉天本人對於“政治”問題很敏感,一直以來,他的行事準則就是遠遠避開那些東西,拒絕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如此奇怪,越不想碰的事,越是偏偏找上他自己。
“準備好了嗎?”青龍又問,右手食指搭在轉輪槍的扳機上。
“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沒什麼好準備的。”老僧閉上了眼睛。
“中國人說,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卻要說,我命由我不由天。無論上天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憑著龍的力量改變這一切,讓所有的未知,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青龍咄咄逼人地俯身向前,直視老僧那張皮包瘦骨的臉。
“我已經離開紅塵許多年,也許早就應該結束了。”老僧的兩道白眉慢慢耷拉下來,眉心的“川”字形皺紋也緩緩舒展,滿臉都是與世無爭的泰然。
“好吧,如果你死了,我就送你的骨灰回尼泊爾天龍寺去。”青龍冷冷地說,“我死了,阿拉伯世界的戰火從此就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第一次海灣戰爭、伊拉克戰爭以及那位曾經的伊拉克掌權者紅龍,都已經被打入史冊,成為紙麵上的往事。葉天也曾是戰爭的參與者,在烽火連天的阿拉伯沙漠中,他做了一個軍人應該做的,然後功成身退,悄然離開。
那些事,功與過,對與錯,隻能由後世史學家們評判,參與者與策動者們“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是無法做出準確判斷的。
葉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塵封心靈往事,擺脫戰爭的陰霾,讓自己的生活重新開始。
“這樣做,死的隻會是你,子彈在彈倉內第四位,兩輪後,射中你自己。”就在青龍即將扣動扳機時,葉天突然開口。
“是嗎?”青龍又笑了。
“是的,轉輪從第一格開始轉,到最後一次轉圈結束,共六十五圈零三格。如果你接下來扣動扳機四次,死的肯定是你。”葉天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葉天說這些話是基於很久前自己經受過的嚴酷訓練,一名真正的海豹突擊隊隊員,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出冷靜的判斷,盡可能地把損失降到最低。
青龍半信半疑地收回槍,掰開彈倉細數,突然愣住。
“俄羅斯血輪盤”賭的是勇氣和運氣,看起來,青龍的運氣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小兄弟,你的眼力真不錯,這一回合算我輸了。”青龍認輸,“不過,外麵埋伏著很多我的人,如果十四大師不肯合作,那些槍手可是隻認命令不認人的。
“合作?“高僧又問。
“做我的行動軍師,用你的超能力,隨時幫我感知一切,及時剔除前路上的威脅。”青龍回答。
圖窮匕見,他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原來是想邀十四大師加盟的。
“天太晚了,你來得也太遲了。”十四大師答非所問,合上經書,又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青龍收起槍,若有所思地說:“我知道,目前中國大陸上至少有十股以上的人馬正在覬覦黃金堡壘和蚩尤的麵具,但這都不是問題,我有很多種做事方法,或收買,或截殺,讓他們統統消失。大師,普天之下,再沒有一個人的智慧能超過你,那些複雜詭異的謎題,唯有你才能拆解,不是嗎?”
十四大師閉口不答,呼吸越來越慢,胸口的輕微起伏漸漸變得不易察覺。
“大瑜伽術?大師,你不能睡過去,不能睡過去……”青龍低吼起來,一步跨到搖椅的另一麵,幾乎跟葉天同時去探察十四大師頸下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