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道邊的大石塊上坐下來,靜靜地隱沒在夜色裏。不遠處,瀘沽湖水輕拍石岸,偶爾有夜棲的鷗鳥被浪聲驚醒,唳叫著飛向天空。這樣的夜,其實最適合年輕男女攜手而行,盡情享受這片未被汙染的大自然美景。
瀘沽湖,是最令國內外遊客傾心的聖地之一,但今夜卻成了葉天、方純最鬱悶的舞台。
真正掌控局麵的是北狼司馬、梅森將軍之流,那麼多人被困於山腹之下,即將變成大人物的墊腳石,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總要做些什麼,為了這個美好的世界!”葉天不止一次地這麼想。即使身陷山窮水盡的窘境,他也沒有放棄這一信念。
“過去的這段時間,真的像是一場離奇的噩夢啊!有好幾次,我以為咱們難逃葬身地底之劫了,沒想到還能活著出來。”方純由衷地感歎。
老閻、老曲以及那隊年輕人都成了犧牲品,這就是江湖,優勝劣汰,大浪淘沙,隻有極少數人能夠一飛衝天,成為真正的精英。
葉天淡然地一笑:“沒有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勝利者,北狼司馬和梅森將軍利用司空摘星布局,最終仍是一無所獲。至於風神裴鵲身上的秘密,全都在這裏了。”
他舉起手,湊近方純眼前,掌心裏藏著一架隻有半張撲克牌大小的迷你攝像機。
“這是最先進的間諜拍攝工具,外殼采用航天器金屬,耐輻射,耐水浸,具有超長的電力供應和拍攝時間。之前,它固定在裴鵲的頭頂上,我在拉他上平台的瞬間,就取下來藏進口袋裏,連司空摘星都沒發現。我猜,裴鵲進入大熔爐底部看到的一切,全都留在這裏麵。遺憾的是,我們手裏沒有放映設備,也不能回村裏去,因為司馬一定派人跟蹤咱們,隨時都會下手。”
裴鵲,也許是唯一下探到熔爐底部的人,他留下的攝影資料,珍貴之極。
一想起那個頭頂天、腳踏地的巨大熔爐,葉天就有頭暈目眩之感。那樣的奇偉建築,本應出現在幻想電影的鏡頭中,成為令觀眾興奮尖叫的情節。
方純想了想,低聲說:“有辦法了,我向南邊去,任何一家湖畔賓館或是民宿裏,都能偷到筆記本電腦,播放這些資料。你按原路走,甩掉尾巴,然後迂回向南,咱們會合。”
她握住葉天的手掌,在他掌心裏輕輕劃了三道,構成了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
“第一條邊,是我的前進路線,第二、第三條邊是你的,三邊長度比例尺為一厘米比一公裏。五分鍾後開始行動,全部過程所耗費的時間大約在三十分鍾上下,怎麼樣?”她低聲問。
葉天點點頭:“好,是個好主意。”
那時候,他們靠得很近,遠遠望去,像極了一對情侶正在竊竊私語。
“忍無可忍之時,隻能用‘不得不殺’來應對,你說呢?”方純又說。她的右掌狠狠地向下一切,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葉天苦笑,隻好點頭。
其實,跟隨北狼司馬的,都是老閻、老曲那樣的為錢賣命的主兒,都沒有必死的理由。這裏是中國大陸,不是戰火紛飛的伊拉克戰場,葉天很難說服自己,對這些庸庸碌碌的平民下手。
確定下這件事,方純輕輕鬆了口氣。
夜風吹過,卷動著她的衣角,颯颯亂飛。她縮了縮身子,更加靠近葉天。
“知道嗎?在地下通道裏你聲明準備放棄時,我感到很難過。司空摘星、老閻、老曲他們全都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在我眼中,像你這樣的高手是永遠不會退縮不前的,任何峻峰險途,都會折服在你腳下。真希望,我們一直是朋友,一直能在漫漫長路中結伴前行。”方純緊握著葉天的手,漸漸真情流露。
“十點鍾、十二點鍾、兩點鍾方向,各有兩人,用望遠鏡向這邊窺視,距離全都在五十米左右。這時候,我們沒有工夫抒情感歎,隻能拚命狂奔,突破藩籬,讓北狼司馬的妙計落空。準備開始吧!”葉天無法用同樣的熱情回應方純,非常時刻,隻能全心全意應對危險,即使這樣會傷了方純的心。
“好,再坐一分鍾,就一分鍾。”方純低語。
大劫難、大災變過後,她的心變得柔軟而敏感,對戰鬥間隙這一點點時間尤為珍惜。
她的頭枕在葉天膝蓋上,他隻要垂手,就能撫摸到她的秀發。甚至隻要他願意,就能做更多年輕男女喜歡做的風花雪月的事。但是,他什麼都沒做,而是微微地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四周的情況。
北狼司馬不是善茬,更不是開福利院救濟社的好好先生,隻要時機成熟,就會拋開有說有笑的偽裝,暴露出本來麵目。
這是一場表麵風平浪靜、實則刀光劍影的博弈,一方是司馬,一方則是自己。
他們不動,跟蹤者也暫時潛伏在草叢中、樹幹後、亂石邊。
“在想什麼?”方純意識到了葉天的心跳正在加快。
葉天忽然輕輕笑起來:“永遠不要低估你的敵人。”
那句話,是對司馬的戲謔,更是對自己的警示。在他的評價標準中,外露、囂張的司馬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梅森將軍,一隻幾近修煉成精的老狐狸。梅森敢於舍棄高官,詐死逃亡,證明中國大陸存在更吸引他的東西,而且有獲取那東西的十足把握。
“走吧,該上場了。”他低聲說。
兩人在一大片茅草叢後麵分手,方純向南,葉天則徑直奔向小落水村,一進村口,便折入黑漆漆的矮牆後麵,屈膝蟄伏起來。
村裏沒有一絲燈光,死寂一片。
葉天聞到了風中飄來的瀘沽湖的腥濕氣,驀地想到,自己的父親數年前,也曾踏足此地,再不曾活著離開過。突然的悲愴一下子塞滿了他的胸膛,鼻子一酸,兩股熱淚不由分說地湧出眼眶,從腮邊滾落。父子情深,出於天性,沃夫子在世時,他們交流不多,現在卻幽冥陌路,欲訴不能。
“爸爸,相信我,您的兒子一定能揭開死亡真相,讓您在九泉之下安心瞑目。”他垂下頭,淚水流進嘴角,又鹹又澀,仿佛剛剛飲下一杯苦酒。
在海豹突擊隊時,他是風光無限的勇士海東青,受長官賞識,受同伴尊敬,但一切榮譽都抵消不了對父親的思念。此刻踏著父親的足跡來到小落水村,他的心裏百感交集,任何言辭無以形容。
很快,兩組跟蹤者沿著小路追過來,一過矮牆,就遭了他的閃電一擊,就地躺倒,動彈不得。
葉天繞過村子向南,從一大片沼澤地西側穿過,準確地捕捉到了第三組跟蹤者的動向,從後向前掩殺過去。不過,這次他還沒有動手,已經另外有人出現,斜刺裏殺入,把司馬的兩名手下控製住。
“吱嗚——咕咕咕咕”,襲擊者發出了夜梟怪叫的暗號,遠近各處,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應聲,至少有六組人馬,分散在沼澤地四周。
葉天暗暗吃驚,立刻隱身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樹上。
“大竹先生有令,得手後即刻撤退至稻香園賓館,不得耽擱。”有人用日語傳令,一處一處地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