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門心境(1 / 3)

“為什麼不行?難道我也要像鬼門十兵衛一樣,被壓在這裏,成為半石半人的怪物?不,我要向前走,一定要向前走,給我機會……”大竹直二怒吼著,瘋狂地扭動著身子。

“錚錚錚錚”數聲過後,纏住他手臂的頭發被連續掙斷,他的雙手立刻解脫出來,在頭頂胡亂揮舞著。看他的樣子,是被某種力量拒絕後,萬分失望,惱羞成怒。

葉天即使垂下右手,拖住了大竹直二的左臂,發力上提。

鬼門的頭發也被扯動,兩下裏一較勁,葉天立刻發現,原來頭發並不僅僅是“頭發”,也不是屬於鬼門一個人,而是來自於他身下的石堆。或者更精確地說,“頭發”是石堆深處的脈絡鑽入鬼門的身體,又從他頭頂直穿出來,越伸越長,盤繞在一起,用“觸須”來給它們命名似乎更合適。

觸須上傳來的撕扯力道大得驚人,葉天單臂無法與之抗衡。

“不要逼我!”他大叫一聲,左臂下探,腕底反握的小刀霍地揮出,一路切削亂發,直至將大竹直二身上的束縛全都割斷,把他拉上來。

斷掉的觸須落了滿地,卻不肯消停,而是每一截、每一段都痛苦地扭曲著,猶如剛被一截兩段的蚯蚓。

“他真的是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成不了神,也還不了俗,就在這裏半死半活、半石半人、半神半鬼地活著。我以為自己也能借著那些頭發,與這座大山溝通,成為……成為……”大竹直二的臉突然一紅,訕訕地幹笑起來。

“貪婪讓人迷失本性,但很多人明明知道,卻又無法抵抗誘惑。心魔一動,後患無窮,不是嗎?”葉天冷笑,不願再看大竹直二的窘相。

“成神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換了是你,也無法抵禦。做人,那麼辛苦,那麼渺小,猶如草地上的螞蟻;成神,禦風而行,餐風飲露,是多麼自由快活啊,隻是——”大竹直二沒再說下去,但卻意猶未盡,顯然仍舊惦記著“成神”的事。

“隻是什麼?”葉天追問。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成神,這件事太奇妙,我隻能參透一半,就像他一樣。如果不是你及時救我出來,隻怕要變成第二個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了。”不知不覺的,他認同了鬼門所做的那個比喻。

在《西遊記》中,孫猴子被擒、被壓、被解救這一係列變化,都是上天注定,正因為有了挫折、隱忍、反思的過程,他才由無法無天、無所畏懼的齊天大聖變成了護持唐三藏西天取經的鬥戰勝佛。日本人對中國的曆史文化全盤接受,像鬼門十兵衛、大竹直二這種熟知四大名著典故的人,不在少數。

葉天苦苦思索了一陣,忽然俯下身,低聲問:“鬼門先生,你需要什麼樣的幫助?這世上人人都需要幫助,你也不可能例外。我猜,你一直充滿希望地活在幽深的地底,是因為知道有一天,會有人來救你、幫你,對不對?”

鬼門呲牙笑了笑,他的牙齒、舌頭竟然也是青灰色的。若是保持一動不動姿勢的話,與一具西安出土的兵馬俑無異。

“自從你被困後,我們不是你看到的唯一的地球人,對嗎?之前一定有人來過這裏,對嗎?”葉天又問。

大竹直二被點醒,急著插嘴:“是,裴鵲來過這裏,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鬼門沒有回答,隻是嘻嘻怪笑。

隨即,大竹直二搖頭否定自己:“不,不可能是裴鵲。他沒到過這裏,否則的話,攝像機裏一定會留下記錄。鬼門前輩,請一定不吝賜教,告訴我們真話。”

鬼門用下巴點了點身前,用冷漠、嘲諷的口吻回答:“要想知道答案,就跳下來,到我身邊,讓我來告訴你。”

大竹直二稍一猶豫,葉天當機立斷,一下子躍進這個大凹槽裏,麵對麵站在鬼門身前。一瞬間,所有的斷發都遊動起來,打著卷湧向葉天。

如果說鬼門還是一個“人”的話,幾十年不換衣、不洗澡,身上的氣味一定令人難以忍受。奇怪的是,與他近在咫尺的葉天,什麼醃臢氣味都聞不到,仿佛麵對的隻是一塊靜置了七十年的石頭。

“有人來過……”鬼門陰森森地笑著。刹那間,他的頭發再次飄舞起來,如同魔鬼高高舉起的幾百隻長爪。

葉天沒有躲,也沒有叫,隻是精神內斂,氣守丹田,任由長發和斷發撲上來。

“這是我最好的機會了,讓我成神,或者讓我離開,不能總這樣不明不白地困著我。我受夠了,受夠了……”刹那間,葉天聽到了鬼門最真實的“心聲”,也體會到了對方的無奈與痛苦。表麵上看,鬼門困居此地,能夠平靜地與外來者交談,偶爾甚至流露出對自己這種生命狀態非常滿意的樣子。但是,隻要他還是“人”,沒有“成神”,就一定會有人的思維模式,不甘心受困,陷入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境地。

“說說看,之前到過這裏的是誰?”大竹直二忍不住再次插嘴。

葉天的腳底原本是堅硬的岩石,不知何時,岩石變軟了,雙腳像是踩在春天柔軟的麥田裏一樣。既是麥田,必有茁壯生長的麥苗。他立刻感到,無數細長的東西從腳底升起,貼著他的皮膚侵入衣褲內,迅速升至頭頂。他想扭身避開入侵者,但鬼門的頭發已經收緊,令他全身被縛,掙紮不得。

嘩的一聲,那些東西沒過了葉天的頭頂,在凹陷處的頂上結成了一個細密、敦厚的灰色頂蓋,把大竹直二擋在外麵。

頂蓋下變得一片昏暗,葉天的視覺無法再起任何作用。起初,他還能聽到鬼門粗重的喘息聲。到了後來,聽覺也失去了作用,腳底三搖兩震,他的腦子立刻變得混沌迷糊,不辨東西。

“此行關係重大,鬼門,我授予你生殺大權,一旦發現大竹神光和火神的動機不純,當場格殺勿論。要知道,中日之戰如火如荼之際,我調動了那麼多黃金去做這件事,實在是有違常識。陸軍部的大臣們都勸我停止這次愚蠢的行動,把國庫裏的黃金用來購買更多武器和軍備,送到中日之戰最前線去。我最終決定這麼做,肩上擔著的壓力,比十座富士山更重……”

葉天聽到了一個中年男人絮絮叨叨的聲音,說的全是日語。

“鬼門,你說老實話,對‘超級武器’怎麼看?為什麼迄今為止隻有火神一個人發現,也沒有任何佐證,大竹神光憑什麼相信他?我詳細地問過重光葵,據他說,大竹神光被稱為‘武器狂人’,畢生隻癡迷於研究武器,對於中日戰爭的勝負對錯絲毫也不關注,反而醉心於製造最快速、最高效的殺人武器。這樣的人,一旦被敵人爭取過去,一定是我們的大麻煩。所以,不管這件事是什麼結果,我都不想聽到他活下來的壞消息。”男人又說了一陣,我已經意識到了他的特殊身份。

稍後,我聽不到鬼門的回答,但能感受到他心裏想的東西。

他的想法是:“如果我能找到超級武器,為什麼還要回到這個地方來,聽從天皇的領導?隻須投身於阿拉伯石油小國,自立為王,無拘無束,豈不快哉?陸軍部的士兵在前線血拚,跟中國軍隊死戰;文官們卻在大後方喝酒聊天,與賣唱的歌伎們拉扯調笑。我受夠了,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