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蠱之世界(1 / 3)

“讓我來。”孔雀俯身抓住葉天的右手,低聲吩咐,“不要動,不要躲,也不要叫,隻當一切皆是幻覺。我不為救你而救你,隻為莫邪。”

葉天心底偷偷歎了一聲:“莫邪!”

他當然記得莫邪在自己掌心中寫下的“108”這個數字,那裏麵包含著極其特殊的意義。正因為她寫下了數字,他才會任由她舍命施救。

“嘿,你肯幫手是最好的了,鬼知道葉天是怎麼搞的,一個多小時不見,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退後退後,小彩退後,看你孔雀姨大顯身手!”司空摘星立刻停手,拉著小彩退到一邊。

“嗡”地一聲,葉天身邊的空氣輕輕震動起來,似乎有一大蓬馬蜂正一起振翅飛起。在他的感覺中,孔雀那隻光滑微涼的手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數百條蠕動的蠶、紛亂的蟲、慌張的蟻、冰冷的蛇,一起沿著自己的右手、右臂遊走過來。那些蠶、蟲、蟻、蛇一路走,一路尋尋覓覓地吞吃著什麼。

“它們……在吃什麼呢?是要吃掉我的身體嗎?它們就是孔雀豢養的蠱蟲嗎?”葉天能感受到各種蟲蟻的嘴、牙齒、觸角搔過自己汗毛的微癢,他想動,身體卻像被抽掉了筋絡一般,死死地貼住地麵,連動動手指都別想。

“司空叔叔,葉叔叔會死嗎?”遠遠的,小彩牽著司空摘星的手問。

司空摘星沒心沒肺地回答:“那可不一定,青龍是江湖上的大人物,輕易不出手,一出手神仙也擋不住。如果是他要鏟除你葉叔叔,這家夥就死定了。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你放心,我會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你爸爸手裏。”

立刻,小彩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從屋角響起來。

葉天忍不住想開口大罵司空摘星幾句:“拿這些江湖生死的慘痛大事來嚇唬無辜的孩子做什麼?大人們做事,敢做敢當,小孩子是理解不了的,隻會感到害怕。司空摘星你隻會在關鍵時刻亂攪,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可是,他說不出來,連喘氣都費勁,仿佛一口氣上不來,就要永墜黑暗地獄之中。

“孔雀是不會害我的,因為她說是為了莫邪救我……她的心複蘇了嗎?重新變得柔軟了嗎?會不會因為這種‘柔軟’而與段承德盡棄前嫌、化解恩怨並最終收回血咒,結束段家人的死亡噩夢……那該多好啊,小彩的性命就保住了,我對段承德的承諾也達成了……從港島至大理,從大理至瀘沽湖,一路上發生了太多事,就像這些爬到我身上的蟲蟻、蠶蛇一樣,把我全身的精力一點一點吞噬,直至空剩一副軀殼。如果能結束血咒事件,也好讓我卸下一部分負擔,全力解救方純……”葉天的思想慢慢飄浮於空中,起初還能以殘存意識對抗、躲閃那些襲來的蟲蟻,到了最後,他覺得蟲蟻已經爬滿全身,後來的蟲蟻便一層層疊加上去,將自己變成了一個臃腫的“蟲球”。

“在蠱的世界中,一切自有準則,凡人終其一生,都不能窺其全貌。所有的煉蠱師,隻能敬畏它、仰慕它、尊崇它,而後從它的啟迪裏,獲得生命的力量。蠱,你們漢人的文字解讀為‘皿中之蟲’,以為看到的端午節‘蟲之戰’就是蠱的全部,那實在是錯得太遠了。蠱,就是苗人的全部信仰所在,猶如太陽之於禾苗萬物。苗人生來羸弱,生存環境惡劣之極,如果沒有蠱的扶持,早就被其他民族滅掉了。我跟你說這些,是要你打消顧慮,完全放鬆,唯有如此,蠱蟲的力量才能深達你的內心,祛除你的隱憂。”孔雀喃喃嘟囔著,高一聲低一聲,漸漸彙成了一首深沉動聽的催眠曲。

“我不要它們……進來,我也許隻是累了,需要睡一陣。很快,我就能好起來……”葉天想發力抗拒,但蟲蟻的力量越來越大,幾乎要將他抬起來,挪移到別處去。他隱約覺得,這種虛浮無力的沉迷似乎有些不妙。

“沒有什麼要進入你的身體,那隻是幻覺。隻要你打開心靈防衛,就能體會到蠱之世界的無上樂趣。蠱,並非‘皿中之蟲’,而是一種人與蟲和諧相守、休戚與共的美妙境界。我保證,隻要你享受過一次與蠱為友的樂趣,就明白那種感受有多醇美,哪怕是世上最好的酒、最甜的糖、最膾炙人口的佳肴都無法相比……”孔雀輕聲笑起來,笑聲如銀鈴搖曳於風中,脆而美,清而輕,幾乎要令葉天失去抵抗。

“嘁嘁嘁嘁、嘁嘁”,蟲鳴聲響起於葉天耳畔。那聲音讓他聯想到二次海灣戰爭前一年的秋天,他與特遣隊的同袍們潛入巴格達郊區竊取軍事布防圖的那次行動。蟲鳴代表的即時秋天,或許也代表著小蟲們“春生而秋死”的短暫生命曆程。人人隻知道蟋蟀彈琴、紡織娘唱歌是在歌頌秋天的豐收,卻不去想它們是在為死亡即將到來而哀鳴。

“嘶嘶,嘶嘶嘶嘶”,那是小蛇吐信的聲音。葉天從不懼怕蛇類,在海豹突擊隊的野外生存訓練中,他曾單刀獵殺過沙漠響尾蛇和亞洲劇毒眼鏡王蛇,並在毒蛇高頻率出沒的環境中執行潛伏狙擊任務。但是,此刻潛行於他身上的小蛇,卻仿佛具有某種人類的靈性,一邊探索遊走,一邊刻意尋找著他身體上怕癢、怕疼的薄弱之處。

“在蠱的世界中,你才能深刻體會到幾千年來漢人們總要說‘苗女多情、苗鄉多美人’的真正原因,那就是蠱的神秘力量產生的效果。蠱,讓苗女們變得如磁鐵、如樹膠、如纏絲、如鐵環,牢牢地……牢牢地吸住男人……可惜莫邪並沒有做到……”孔雀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如同一個隔山隔水的歌者,漸行漸遠。

葉天在心底苦笑:“我跟莫邪之間,根本就沒發生什麼,何苦把我纏繞進來?”中了青龍的催眠術已經是糟糕透頂的事,再被孔雀的蠱術纏上,他簡直苦惱得頭痛欲裂,真想大吼一聲,憤然撕裂這種春蠶厚繭般被纏繞、被包裹的憋悶困境。

“苗女下蠱惑人”的例子多不勝數,最經得起考究的一則如下:民國初年,湖北年輕人人齊某隨排幫深入苗疆砍竹放排,邂逅當地的一名美麗苗女,與其度過了一段兩情繾綣、緋側纏綿的快活日子。幾個月後,排幫將要放排到下遊去,齊某向苗女告別。苗女問他要走多久,齊某回答三個月必回。苗女千叮嚀萬囑咐三個月之內一定要趕回來,當時齊某對“三個月之期”並未在意,以為是情人之間臨別時戀戀不舍的情話,而且離開苗疆後,一路招花惹草,早把這種約定忘到腦後去了。三個月時間過去,也就在兩人分開後的四個月零一天上,齊某大病,排幫的人帶他看遍了當地的醫生,都無法查出病因。後來,排幫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江湖問明了齊某與苗女私下相交的事,大驚失色,直到那苗女已經在齊某身上下了“勾魂奪命蠱”,馬上派人送他回苗疆,但隻走到漵浦境內便客死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