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詛咒意義(1 / 3)

“好句,好句。”葉天脫口而出,但他指的卻是玉羅刹說過的那些話。

玉羅刹、王亞樵的故事已經成了湮滅的傳奇,正史、野史再也無人提及,當寥寥無幾的知情者百年離世之後,事情的真相就不複存在了。

“那樣的奇女子堪比古時的紅拂女、梁紅玉,令人由衷欽敬!”他能想象出那種以一當千、以寡敵眾、以蠱迎敵的悲壯局麵,正如古人所言“雖千萬人吾往矣”、“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就算換成雄心勃勃的須眉男兒,也未必有勇氣、有定力在強寇環伺之下,完成最後的咒殺。就此一點上說,玉羅刹絕對是當之無愧的苗疆第一煉蠱師。

“好嗎?有什麼好?”歐陽博反問,用蓄著長指甲的右手尾指在平滑如鏡的桌麵上“嘚嘚”敲了兩下。

此刻,葉天無意中一瞥間,發現歐陽博的右手脈門上紋著兩個瓶蓋大小的黛青色圖案,其一是一艘方形高桅大船,另一個是圓規與曲尺對接構成的標誌。他低頭沉思,依稀記得大竹直二的腕上也有同樣的紋身。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句來自於《史記·陳涉世家》,是陳勝、吳廣斬殺押送士兵後,召集貧民所說,原句為:‘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借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在這段話中,提到了一個‘有種’的說法,其實正是針鋒相對於‘秦始皇嬴政自認為受命於天’的另一種理論。在秦末曆史中,正是這句話,讓秦朝的鐵血統治分崩離析。如此說來,是否可以把這句話當成一句神奇的咒語呢?正是陳勝的‘咒’,讓秦始皇、秦二世的統治由如日中天轉變為江河日下?另外一個奇怪之處是,陳勝在未起事之前,便屢次說過‘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的話。作為一名農民,他的鴻鵠之誌又是什麼?他在草莽之中又預知了什麼?”歐陽博的尾指在桌麵上有節奏地敲下去,為自己的敘述打著節拍。

他是一個很好的講述者,一旦講到關鍵處,語速就自然放慢,不停地使用設問句、反問句來加重語氣。

“難道說,陳勝很早就預見到了大澤鄉之變嗎?這些已經無從查考。所以,講完了上麵兩件事,我要講第三件、第四件事,分別是白蓮教起義與太平天國……”歐陽博想要繼續往下說,但被葉天舉手製止。

“歐老,請為學生深度解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中,究竟蘊含著什麼樣的深意?”葉天謙遜至極地起身行禮,真誠求教。

他沒有親眼見過發生在日艦雪風號上的那一幕,但作為身體脈絡中流淌著華夏鮮血的中國人,他每次想到玉羅刹,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欽敬。

“那隻是很普通的八個字,中國文字中,比其更有意義、更博大精深的字句不計其數。”歐陽博不以為然地回答。

“不不不,你錯了,你錯了。”側麵的英式雕花門一開,一個握著拐杖、銜著煙鬥、身著老式西裝的中年人大步走進來,撫摸著兩撇英式小胡子,居高臨下、充滿輕蔑地俯視著歐陽博。

歐陽博哼了一聲,身子向後一靠,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你們中國人總是執著於文字的表麵,從字與字之間的連接上尋求意義,這就大錯特錯了。要想解讀這句話,一定要談及它出現的背景、人物關係、使用場合、出口語氣。你們也差不多承認,這是一句咒語。那麼請問,咒語有其真正意義嗎?就算勉強將咒語按照母語分類解釋出來,有意義嗎?就像二位在這裏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樣,你們解讀到了什麼?”等這人瀟灑地轉身,葉天才駭然發現,那件老式西裝的背部竟然繡著一隻展開雙翼的白色蝙蝠。

歐陽博冷笑:“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在向老天、向貧民們泣血喝問——那些成為王侯將相的人難道生來就該如此的嗎?表達了貧民階層對公平公正的渴望。”

這種解釋是千百年來中國人的共識,因為字麵上看,就是此意。

那人仰天打了個哈哈,從唇上取下煙鬥,用煙鬥的細尾指著歐陽博:“陳勝的起義動搖了秦朝統治的根基,足以證明,他不是個普通人,絕不會用這種普通人的語氣說話。他是項羽、劉邦起義的榜樣,可曆史對他的記載寥寥無幾。也就是說,沒人知道他的來曆,倏忽之間,他就站在了起義軍領袖的大舞台上,振臂一呼,千人響應。這種怪異之處,你從來都不去質疑考證,反而隻做表麵文章——”

“白蝠王,你不要胡攪蠻纏,大竹先生懇請我給葉天解釋曆史,這是我的工作。如果沒什麼事,請先出去。”歐陽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陡地,白蝠王飛起一腳,他們圍著的這張五米長、兩米寬、一米高的紅橡木會議桌被踢得向上直飛起來。

歐陽博驚得目瞪口呆,忘記了向後躲閃,因為他畢竟隻是個博覽群書的曆史學家,而非舞刀弄槍的江湖豪客。

啪地一聲,葉天右掌及時地拍到了已經離地一米半高的桌麵上,借力翻滾,從長桌此端滾到彼端,憑著身體的動態發力,消解了白蝠王的暴怒腳力,將長桌壓回到地麵,而他也及時地翻身落地,姿勢灑脫,毫不慌張。

“少林北派地蹚功?很不錯,很不錯,海豹突擊隊的精英裏熟悉中國功夫的沒有幾個,怪不得你被人稱為‘海東青’,果然是萬裏挑一的高手。”白蝠王微笑起來。

“你要踢的,隻是我吧?我從不惹事……為什麼你總惹我?白蝠王,大竹先生要大家合作做事,必須‘和’字當頭。像你……這樣,總是脾氣火爆,惹是生非,總有一天要吃大虧的。”長桌下麵有人出聲,隨即鑽出一個瘦得如半枯竹竿的中年人,靠著歐陽博坐下,手裏握著一瓶白酒,渾身都散發著濃烈的酒氣。

“走開。”歐陽博被酒氣熏得清醒過來,掩著鼻子大叫。

中年人“呃”地一聲,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睜開惺忪睡眼,笑嘻嘻地說:“歐老,歐老,不要那麼嚴肅,這又不是在你的研究生指導教室裏,我李白也……不是你的學生……我李太白……是酒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