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繼寶到了二十五歲,孟先生病倒了,而繼寶還是光棍一條。
隨著日子的砥礪繼寶倒是沉穩了很多,沒有了先前的燥氣,舉手投足更是穩重老練。可繼寶的婚事耽擱下了,一直沒人上門提親。
孟先生病倒的第二天和繼寶說:“你去把五奶奶叫來,看來必須要她出麵了”,孟先生這回是真為繼寶的婚姻著急了。
繼寶到路西五奶奶家。“奶,先生叫你去一趟,先生病了”。
聽到繼寶的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五老奶奶打了一個寒顫,渾身一激靈,但守著繼寶還是穩住了神。“哎,我知道了,你別急,我就去”,話雖這樣說,可繼寶看出五奶奶眼裏的慌亂。
繼寶走後,平日裏端莊矜持的五老奶奶像樹葉一樣順風飄到孟先生家裏。
孟先生看到繼寶也在場,眼裏掠過一絲不安,他說“繼寶啊,你先出去吧,我這兒沒事了,我和五奶奶說幾句話”,繼寶聽話的回到自己家。
繼寶走了,孟先生伸出那仍舊白皙勻稱但已是清筋暴露的手。
這是五奶奶夢寑裏常常見到手,是一雙印在她心裏的手,像永遠抹不掉的烙印,也是在夢裏時常撩動她心鉉的手,更是當年救過她命的手。多少個無眠之夜想起這雙白皙性感的手,使得獨自一人睡在炕上的她,像翻大餅一樣翻來翻去情腸難訴。
這個曾經一樹梨花樣的郎俊少年,如今變得瘦骨伶仃,五奶奶一時淚眼迷離。
五奶奶摩挲著這雙自己昏睡了三天睜眼就看到,再也忘不掉的手,噓唏不已。把自己那曾經溫潤無比姣好潔淨而如今已是鬆弛發黃的臉貼上去,用曾經被這眼前人吻過的臉,摩挲著自己曾經吻過的手,直至良久——良久。
“鬆,你受苦了,這些年可真苦了你,你真是傻到家了,怎麼就不成個家嘛。。。你這個傻子”,五奶奶用手捶著孟先生的腿嗚嗚的哭著,孟先生瞪著那早已無淚可流的眼,帶著無盡纏綿,悠悠的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曾經像是帶著露珠的荷花那樣美得女人。伸出那曾經被她珍愛如寶的雙手,擦拭著那曾經像荷盤露珠那樣清潔晶瑩,而如今已是渾濁的有苦有鹹的眼淚。
先生歎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這都是命,蘭兒,今生此情難卻,待來生吧,來生執手偕老、、、你別難過我挺好的, 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就知足了。別哭了啊,我時日不多有要緊事要托你去辦”。
這個小名叫蘭兒的五奶奶娘家就在鄰村楊莊,小的時候和如今的孟先生那時叫鬆的小男孩,一起住在他們的姥姥家。他們的母親是堂叔姊妹,鬆和蘭是姨表姊妹。兩人都住在姥姥家,相差一歲,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被大人們看作一對金童玉女,一直玩耍到七歲。鬆到了開蒙年紀,才回到槐莊入私塾接受啟蒙,蘭也回到楊莊。
兩人再次見麵鬆已長大,出落的一表人才,成為孟傳奇孟小先生。
在一個梨花盛開的季節,孟傳奇跟父親孟老先生到楊莊外診。
那時的孟傳奇就像滿樹的梨花芳芬逼人,一身白色的府綢褲褂一塵不染,隨著春風鼓蕩作響,一路走來就像一樹梨花隨風招展。精神抖擻的像個通體銀色的小馬駒,英秀朗俊的奪人眼目,走到哪裏總是換來大姑娘小媳婦的嘖嘖的稱讚。
楊莊的病人就是多年不見的表妹蘭兒,蘭生疹子在炕上已是昏迷兩天。
這本是孟家的拿手絕活,生痘疹也不是大不了得的重病。可在那個財迷到了燒水做飯也要先曬曬水,撥餅之前先要曬曬鏊子的老吝嗇鬼、老財迷蘭兒的父親眼裏,女兒的性命還比不上圈裏的一頭騾子值錢,遲早要像潑水一樣嫁到別人家,於是病就拖下來。如果早看早治或許早早的好了,那樣一段淒美的愛情不複存在。可命運就這樣,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讓這樣一對青梅竹馬在病床上見麵,也是天數難違。
在父親孟老先生的指導下,孟傳奇忙碌兩個整天,到第三天這個叫蘭兒的遠房表妹終於度過危險期。
這天早上,當朝陽斜照到五六根窗欞之間時,蘭兒醒了,到陰間地府轉了一遭又回來了。恍惚中她看到眼前朦朦朧朧的白影在晃動,像是遇到神話裏的天神,用牙咬咬嘴唇才知道還在人間。一陣眩暈過後,看到一副白皙修長的手,在自己眼前晃動。從此時起傳奇這雙手就印在蘭兒的心田,像是刻上一樣,一直到老。
傳奇一手拿碗,一手喂藥,此刻的蘭兒還認不出這就是朝思暮想的鬆哥哥。
蘭兒的病漸漸見好,可蘭兒的父親不想留客了,他清楚孟家雖說是曆代行醫,可在他看來一家都是古怪脾氣。雖得了個“為善唯德”的好名聲,那不能當日子過,家底不厚僅算小康而已,自己的姑娘既然好了,那就是搖錢樹,還指望著她給自己搖出幾畝地來。
這個老吝嗇鬼有一個外號,叫“地癆”。一生就是為了地土而活著,有錢就置地,沒錢時就算計錢,為買更多的地。
對待這個遠房姨夫,聰明的傳奇自然有辦法。
“姨夫,蘭兒性命無大礙了,可她這病耽擱的太久,身體虛弱痘不好移。她的痘疹剛剛冒漿,冒漿後還要脫皮結痂,搞不好會在臉上留麻子,您看我是回家,還是在這裏呆幾天?等表妹痊愈後再走”
“這個。。。這個”還沒等到地癆說出來,傳奇就打消他的顧慮,“俺爹說過了,親戚道理的就不要您的藥錢和診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