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第二天，繼寶早早的來到先生家，先生詢問了昨夜裏的情況，然後告誡繼寶說“繼寶，你要聽好了，對你媳婦你要好好照顧，既然是明媒正娶，那就是緣分。我給你算過卦，你們是良緣，要讓你媳婦高高興興，這病是從氣上生的，今後可不能再讓她生氣了”。
先生首先讓繼寶充滿信心，然後教導著繼寶，告誡繼寶在媳婦的病情沒有痊愈之前不能同房。
繼寶媳婦夜裏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心中的積鬱一掃而淨，尤其是先生為自己的正身清白，像一陣清風吹開了心中的陰雲。
但她的哭聲也像煙霧把自己給淹沒了，在煙霧裏繼寶媳婦成了謎團，人們在猜測中又幻化出許多故事，編出了更多的花樣。
新媳婦在結婚當晚嚎啕的大哭，帶來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想什麼都道理，想什麼都是對的。於是，嫉妒娘家彩禮的，羨慕繼寶豔福的，和那些本來與己無關，但又生怕落在人家後頭的人們，帶來了亢奮和莫名的衝動。就像一隻野狗看見了家貓在叫春交媾，而自己蠢蠢欲動但又無偶可尋時的急不可耐和嫉妒。
“繼寶說了個帶肚子的媳婦\"。“繼寶的媳婦出事了，讓繼寶當日下晚就狠狠的揍了一頓”。“我那天看著就有問題嗎，要不是五奶奶指派我去叫人，肯定當場就看出來，看看我說對了吧”。“我早就說了沒那麼便宜的事，繼寶一個快三十的光棍，還有那麼多的財禮，看能的他”。“繼寶這個強驢、頂門閂，讓人給騙了”。
各種說法紛紛出籠，遙相呼應、甚至相互補充，使得已經令人咋舌的謠傳嫁接的天衣無縫，讓本就有些匪夷的事情更是撲朔迷離的離了譜。真正應了先生給繼寶算的卦，小人道長、君子道消。
對各種說法，繼寶是不理不睬，他也顧不得去理睬這些閑扯淡的話題，他的心思都用在媳婦的病和先生的身體上。可有一個人在注視著事態的發展，這人就是五奶奶，五奶奶耳朵裏聽著眼裏看著，就是不去解釋，即使有人故意用話來試探她也裝糊塗。她在等待著機會，就像老獵手在等著開槍的時機。這件事是傳奇相托，自己親手出馬操辦，前前後後知根知梢，必須要親自擺平。
先生給繼寶媳婦治病一個月後，繼寶媳婦已經能下地活動幹些輕微的家務了，本來就長得嬌美大方的臉龐又露出了本色，原來微腆小腹也恢複如初，不細細端詳已是看不出病色來了，大戶人家的教養使得淑嫻言談舉止大方得體，氣質非凡。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五奶奶出手了。
這天她讓淑嫻換上了一套她大哥從青島捎來的洋花布褲褂，紅段子鞋，略施粉黛之後，比正常人還耐看，手拉著手串門去了。首先來到了快嘴二嫂的家，看到五奶奶領著一個生人進門，二嫂就壓跟沒想到是繼寶的媳婦，在介紹完以後， 新人忙著施禮道謝，二嫂恍然拍手道“啊？是繼寶家的，嗨，你看看，我還沒認出來”，說著還有意無意的瞥了瞥淑嫻的小肚子。
五奶奶當做沒看見，接口說道：“這不是還不認識嗎，新媳婦嗎，這是來認門的，以後常來常往就熟了”，五奶奶心中在偷笑。
五奶奶又領著淑嫻來到了孟毓書家。毓書家是大戶，家裏有好幾個長工，雖自己膝下無子但宗親繁大，這家輩份高為人強梁，影響也大，五奶奶就是衝著這個來的。在五奶奶的介紹下，新人還是鞠躬施禮、道謝問好。
進門不問榮枯事、隻見容顏便得知。精明的孟毓書看到剛強好勝的五奶奶一改往日做派，故意腆著平靜的臉，又看看繼寶媳婦端莊漂亮不像是人們傳說的那樣，他自然明白了今天是來辟謠的，雙方都是明白人，明白人與明白人的事就好辦了。
五奶奶領著淑嫻出了毓書家，故意在胡同裏轉了一圈，再來到傳奇家，她就是故意招搖，讓人們都看到。
傳奇聽五奶奶說完後，皺著眉頭怪五奶奶道：“這樣做大可不必，繼寶和淑嫻是要在胡同裏過日子的，何必計較一時，日久自然明了，你太剛強，這樣真不讓人放心。淑嫻你快回去，你的頑痼還沒除，此時千萬不可大意”。看著五奶奶領著繼寶媳婦走了出去，傳奇像是添了心事似的，搖搖頭歎著“唉，真要好好說說她了，要不以後會吃大虧的”
五奶奶以四兩撥千斤手法，輕鬆的化解了繼寶媳婦的非議。人們的謠言就像吐在帶著離水絨毛荷葉上的口水，涼風襲來荷葉晃動，那口水就不留痕跡的溜走啦。隻是浪費了那些人們的口舌和興致，好在這些人的舌肌和唇肌總是很發達的，徒勞無益的事也樂在其中。
在人們眼裏五奶奶就是繼寶家的“泰山石敢當”，擋避著一切對繼寶不利的外力。
傳奇和繼寶在抓緊治著淑嫻的病，藥量漸漸加大，到了治療的第三階段，也就是繼寶結婚的第二個月。一天早上，李嫂慌慌張張的直接跑到了傳奇的家。一進門就大呼道：“先生，不好了，我家小姐。。。”。
傳奇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不緊不慢的問道“多嗎，什麼顏色，量大嗎”。於是李嫂細細的和先生說著，先生告訴李嫂，這是正常的用藥反應，是好事。能有黑色的血塊排出，說明淑嫻的陳年淤血在向外排泄，化瘀除痞的第一步算是見效了，但陳病還要慢慢調製，化瘀也不是一步就到位的。
在繼寶結婚的第四個月，繼寶媳婦的身體在外人看來已是與常人無異，傳奇的生命卻走到了最後一步。
這天繼寶叫來五奶奶，見麵後傳奇第一句話後就是“蘭兒，真的要走了，準備後事吧”。
五奶奶從傳奇病倒後每天都來看他，心裏也早有底了。但真的麵對還是淒容盡顯啜泣不已，傳奇不等她回話繼續說著“趁我精神還好，有話和你說，你仔細聽好了”，五奶奶仔細的聽著傳奇的囑托。
傳奇在做著生命中最後的交代：你生性太過剛強，遇事必爭，這不是好事，這樣下去你早晚會吃虧的。你年輕時憑著一隻鐵狸子豎起的威望，享受了半生。可你要記住，貓老怕鼠，你老了人家就不怕你，你的神話早晚會打破的，還不收斂會麻煩不斷。
其實蘭兒清楚鐵狸子就是一個性子激烈的小動物，遠遠的比人弱小，真正可怕的是這個吃人的社會，和看起來貌似善良而心藏禍機的人們，蘭兒聽著佩服的點著頭。
傳奇繼續囑托著：你要記住我和你說的泰極生否的話，你一個人弄那麼多地幹嘛。這些年我走南串北看病，耳濡目染，算是看清了當今世道，群雄亂起、亂黨林立是個軍閥混戰的亂世。你要聽我的話，把地賣了，地多了財大就是累贅和禍根，你沒聽說前些年撚軍造反的事嗎，這胡同裏大火連燒三日，專燒大戶的。隻剩你們娘倆夠吃夠花的就可以了，千萬不要貪大招風。
蘭兒答應著盡快賣地韜晦保身，可傳奇搖搖手阻止道“賣地也不要太快了，反常即為妖，你要是賣的太快也會引人矚目的，要慢慢的賣，一年少似一年，這樣就會毫無痕跡，保你無虞”，顯然傳奇早已謀劃好了，給她留出了後路。
五奶奶感動的無話可對，這些年來自己孤單一人獨撐門庭，其實自己最清楚，色厲內荏的周旋早已身心疲憊厭倦不已。眼前這個深沉的男人一直在關心著自己，連以後的路該怎麼走都謀劃好了。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才和盤托出，此時麵對著情深如海的情人，唏噓難抑
傳奇在對未曾相認的兒子梨花做著最後的囑托：告訴梨花，讓他好好的念書，學成歸來和你作伴。西醫是好的中醫也是好的，不可因西廢中，自己留下了中醫書籍全部傳給他。還說，如今外麵亂黨林立，千萬不要讓他加入，怕的是他心野了，到時候就難以收回，隻有治病救人才是最好的職業，隻要有人在先生就有飯吃。救國救難不是咱平頭百姓的事。
先生說到這兒已經是氣不接續了，最後還是拉著五奶奶的手“蘭兒，你我今生緣分已盡，可惜了，連一天夫妻日子也沒過上，但我不後悔，每天能看到你就知足了。來生吧，我去的早，在那邊等你，啊！”五奶奶早哭成一個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