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對中國畫藝術程式的理解，存在著各種偏見和誤解，一提程式，就往往把它同陳腐、僵化、玩弄筆墨聯係在一起，尤其近幾年，大談“觀念更新”，有些人索性把“程式”當做糟粕加以否定。其中一個主要的論調是“中國畫不科學”，應當以西洋畫“科學的寫實方法來改造它”。這實際上是主張以西洋畫來取代中國畫。當然，也有截然相反的看法。有些人把中國畫的程式視為金科玉律，似乎神聖不可侵犯，隻要有一些創新，有某些不符合前人規定的做法，就不承認它是中國畫，頗多非議。我們姑且不論上述看法的出發點和動機如何，但這些看法在客觀上對中國畫優良傳統的繼承是不利的，對中國畫的創新也是不利的，尤其對致力於國畫事業的青年一代的成長更為有害。為此，我想就中國畫藝術程式問題談點看法。
首先，中國畫的程式不能一概否定。我認為看待程式也和看待其他文化藝術現象一樣，需要全麵地、曆史地看待，具體地、科學地分析研究，采取簡單的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的做法都是錯誤的。
中國畫有著悠久的曆史、豐富的傳統、獨特的風格和很高的藝術成就。它以別樹一幟的姿態矗立於世界藝術之林，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有人說中國畫陳舊落後，畫法不科學。這實際上是對中國畫的傳統特點缺乏了解，同時，對西洋畫也缺乏了解。憑借著一知半解妄下斷語，難免偏執一端。中國畫和西洋畫都有各自的傳統、各自的審美觀點和各自的表現方法，不同畫種之間的相互交流、相互影響、相互借鑒是必然的，但是相互取代是不可能的。從總體上講，中國畫重寫意，重神韻，追求藝術的真實；西洋畫重寫實，講求透視、解剖、光源等科學原理，追求形象和生活的真實。然而藝術畢竟不等於科學。自從19世紀末以來，西方許多藝術家開始發現他們這種追求是片麵的，主要是它不能充分表現出畫家的理想、情感和個性，也不能充分表現出客觀對象的本質所在。他們從中國山水畫中悟出了散點透視的藝術魔力，認識到了西洋畫焦點透視在藝術表現上的某些局限性；從彩墨渾融的山林雲水中發現了中國畫造型上神奇抽象的意象美，認識到了西洋畫具象造型的局限性，於是借鑒中國畫的藝術特點，才出現了今天西方藝術的巨大革新。早在20世紀20年代，魯迅先生就說：“中國及日本畫入歐洲，被人采用，便產生了印象派。”現代西方的印象派、象征派的藝術家們對中國畫的藝術都有著濃厚的興趣。1956年國畫大師張大千先生在巴黎會見畢加索時，那位名聲顯赫的西方畫壇的藝術大師直爽地說：“在這個世界上談藝術，第一是中國。”他讚歎道：“中國畫真神奇，齊先生畫水中的魚，沒有一點顏色，用一根線畫水，使人看到了江海，嗅到了水的清香，真是了不起的奇跡。”由此可見，中國畫的藝術不是陳舊落後，而是走在世界藝術潮流的前列。
中國畫在世界上享有如此高的聲譽，是與它獨具風格的特點分不開的。著名畫家石魯先生把中國畫的主要特點概括為兩個字，就是“程式”。中國畫是程式性很強的一種藝術。也可以這樣說，這種程式增強了中國畫的藝術性和獨特性。所謂程式，是指具有藝術誇張和規範性的表現方法，如同語言中的語句、詞彙、腔調一樣，中國畫的程式是一套特殊的藝術語言。中國畫的語句、詞彙、腔調和語言的形成一樣，是前人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逐步積累、逐步提煉而成的。它來源於生活，有著深厚的生活基礎，但又高於生活，是生活的高度升華，反映了藝術創作的規律，成為審美意識的根據。正因為它根植於生活，又同生活拉開了距離，所以，它的語言才更為簡潔精練，更為形質優美，也就更具有鮮明的藝術性。
中國畫既不同於寫實的油畫、素描等“再現”藝術，又不同於現代抽象派的“表現”藝術。它寓“寫實”於抽象之中，寓“再現”於表現之中，追求形象的“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美，是以表現為主的藝術。中國畫與中國的京劇、格律詩詞一樣，都是以寫意的藝術觀為指導，強調情感的表現，這就是中國畫與京劇、詩詞為什麼特別重視藝術程式的原因。詩詞的起承轉合、平仄聲韻，京劇中的亮相、台步、水袖、起霸、趟馬等，從整體結構到一招一式，都利用程式來加強表現和增強其藝術性。以藝術程式來理解中國畫形式美的規律，是比較容易掌握其藝術特點的，如山水畫中各種皴法，反映了各種不同山石的結構和質感；各種樹法、水法、雲法，反映了各種樹、水、雲的姿態、動勢和特點；花鳥畫的各種勾法、點法，畫竹的“個”字、“分”字、“介”字等竹法，畫蘭草的一撇、二交、三破的畫法，人物畫的各種線描法、皴擦法、渲染法等，既有嚴格的規範性，又有豐富多樣的表現性。形式美的規律通過這些具體程式得到了生動的體現，特別是各種畫法、墨法，又是具有統領上述具體程式的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藝術程式。它既狀物，又抒情，不僅能表現出物象的形體、質感，還能表現出物象的動態感和韻律感。畫家們在創造意象中，賦予了筆墨以主觀的感受和時代的氣韻，能夠使程式的東西變成具有個性化的藝術形象，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