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漢還知道,鄒俊有一個絕技。他投斧頭,百發百中。鄒俊幹木匠活,常用斧飽鋸鑽鑿,練出一雙好臂力。唯有斧子他應用如神。他走夜路時,腰帶上就插兩把斧子,用以防身。
偵察連指導員王周元和征糧工作組組長王建成的到來,使鄒俊找到了黨組織。鄒俊最近由區長王建成介紹他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秘密黨員。鄒俊夢寐以求的目標,終於實現了。鄒俊以一個共產主義戰士的身份,投入到剿匪征糧鬥爭中。他和史遠東的矛盾,最近終於因為鄉警察隊是否集中到區中隊暴發了。王建成擔任區長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將各鄉的警察隊武裝人員,集中起來成立區中隊。區裏先征求了農會主席鄒俊的意見,鄒俊百分之百支持。王建成把史遠東和鄒俊叫到龍台,提出要鄉警察隊連人帶武器集中到區裏時,史遠東不同意。史遠東說:“我是鄉剿匪委員會主任,把鄉警察隊集中到區裏,我拿啥子剿匪?等剿完匪再集中。”
鄒俊說:“鄉警察隊十幾二十個人,力量薄弱。mao主席說集中力量才能打殲滅戰。”
史遠東從此對鄒俊恨之入骨,有了讓蔣世航派人來殺了鄒俊而後快的想法。今天萬白達來,正中史遠東的下懷。
鄒俊家裏每天晚上有人來擺龍門陣,來的人都是和他談的來的窮哥們。他們就是這樣,大家都坐在小板凳上,吸著煙,互相交談著。以前他們隻是閑談,東一句,西一句,天南海北。可是最近,自從鄒俊被選上當了農會主席以後,特別是鄒俊入黨以後,他們的談話內容就變樣了。首先是鄒俊先變了。他從指導員王周元和征糧工作組組長王建成那裏,聽到了不少動人的話,叫人一聽心裏就熱乎乎的,也是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的話。鄒俊就是在晚上,當李老漢他們坐在他的草房裏閑聊時,他就把指導員王周元和征糧工作組組長王建成說的什麼gong產黨、mao主席是為人民服務的,在新解放區,先實行“二五減租”,條件成熟了還要進行土地改革,窮人要翻身,必須打倒地主惡霸,說給他們聽。當他提到這些新名詞時,他們就問鄒俊,甚至還把他們開會時聽到的不懂的話也問鄒俊。這樣他們擺龍門陣就變成討論會了,互相爭先恐後地發言。
因為石羊場是個鄉,區政府雖然在龍台場,區的幹部有時帶著區中隊來石羊開會布置工作,所以鄒俊和區裏也有了聯係。他們晚上的聚會又添了新內容,那就是鄒俊把區裏給的指示,也在這裏向他們說。雖然這裏不是正式開會,鄒俊也是利用這機會,向他們宣傳黨的方針政策,聽取他們的意見,了解大家對這些方針政策的看法。這時鄒俊真像個出色的農會工作者。
今天晚上來鄒俊家擺龍門陣的有六個人,都是農會的秘密會員。
自從土匪在龍台殺人搶糧以後,特別是偵察連到複興場以後,他們擺龍門陣的內容就變了。他們談論最多的是土匪的罪惡行徑。
李老漢憂心忡忡地說:“有人從忠義場回來,說是李樹雲帶領棒老二到了忠義場,強迫場上的人們給土匪做飯吃,他們吃的酒醉飯飽以後,放起火來,焚燒了忠義場。”
坐在油燈邊的人說:“我也聽人們說,龜兒子萬仲達到協和場搶劫。”
“我也聽說陳占農一夥的人,占領魚龍山,經常下山到附近各鄉要糧要款,好象他們就是政府一般。”
鄒俊站起來磕掉煙鬥裏吸盡了的煙灰說:“土匪趁人民政府未曾建立建全的機會,蜂擁而起,他們鬧騰不了幾天,這是暫時的。人民政府和解放軍馬上就會采取措施消滅土匪。蔣介石幾百萬軍隊都被解放軍消滅了,幾個蟊賊鬧騰不了多久,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屋裏六個人吸著煙,他們用勁吸一口,屋裏亮光閃閃。
“解放軍在咱這裏長期駐上連吧人就好了。最近史胖子家裏常有生人來,我看總沒有好人,那龜兒子還要壞下去哩!”坐在屋角裏的人說。他的聲音很粗,看不見臉。
李老漢咳嗽了一聲說:“唉,今天街上來了兩個背槍的,聽說是土匪派來要豬的。他媽的那有豬肉給他們呀?”
“你等著吧,史胖子和土匪穿一條褲子,土匪要豬,他很可能會給。他又會說,有啥子辦法?為了鄉親們的安全,應付一下嗎。”右手肘拄在桌上的一個人說。
“你開會時沒聽說嗎?指導員王周元說:人民政府和解放軍一定要消滅土匪。可是偵察連到了複興場,警察隊調到區中隊,咱們這裏又有土匪來活動了。我們把偵察連叫回來吧。”
鄒俊又點起一袋煙:“叫回來也不是隨便叫的呀,該到什麼地方去,他們當然知道。”
微風吹著門咯咯吱吱的響著,門的咯吱聲怪叫人討厭的。
鄒俊走到門邊聽了聽,沒有什麼動靜,他又回來坐下。他的老婆孩子睡在隔壁,可以聽到甜蜜的鼻聲。
“我說老鄒呀,你可要注意呀,以前你跟史胖子鬧不來,現在他又和你作對,聽說農會主席比鄉長還大,就是說你還管著他,他一定不服,小心他叫土匪來暗害人,你還是少得罪他好。昨天你又和他鬧了是不是?”老鄉是個怕事的人。
李老漢又說了一句:“對頭,不是怕人龜兒子,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還的注意狗日的,現在是壞人橫行的時候。”
“小心是一回事,要向他屈服,辦不到。我,你們是信得過的,死也不願對他們說好聽的活。過去死了白死,現在gong產黨來了,就是死了,gong產黨也會給我報仇出氣的!”鄒俊嚴肅地說。
怕事的老鄉說:“我們知道你。”
半天沒有人說話,氣氛沉悶起來。大家低頭抽煙。
老李漢站起來披好衣服準備走了:“不早了,我們走吧。”
鄒俊站起來送他們出門。
這時東街有狗叫聲,李老漢走出去又返回來說:“鄒俊,你可要注意呀,征糧工作組撤走了,我聽別人說,史胖子說你多管閑事,早晚要征你。你還是小心點好!”
“好,我小心就是。這幾天我也有準備。”鄒俊說。
李老漢回到家還沒有躺下,就聽到兩聲槍響,接著街上人聲嘈雜,接著門外就有人叫他到史遠東家門口。
鄒俊送走了老李他們,他走出去在房子周圍看了一遍,回到屋裏,關了門,又推開他睡覺的屋門,走進去。他老婆和孩子都睡熟了。他把王周元給他的兩個手榴彈摸了一下,仍放在門背後的箱子裏麵。他又把兩把斧子立在門後,這才擠在床上睡下。
鄒俊剛睡的有點迷糊,被一陣狗叫聲吵醒,他爬起來右肘拄在床上細聽,全場都有狗叫聲。這時他感到不對勁,可能是土匪來了。他剛要下地穿鞋,被他老婆拉住了。她小聲說:“你去那?”鄒俊一把推開她的手,小聲對她說:“有土匪,我出去看看。”
鄒俊坐起來伸手摸到床前的鞋子,穿好,正要開門,聽到什麼東西碰的房屋的稻草響了一聲。他的身子不覺抖擻一下,但他馬上就鎮靜了。他順手從門後拿起兩把斧頭,握在手裏,站在門後細聽,沒有什麼動靜,他才輕輕地開了門。
他從屋門檻上剛邁出一條腿,隻聽“叭”的一聲槍響,他一步就跳到門外,眼睛迅速地往房子左右一掃,隻見門右邊挨著房子已經站著兩個人。他還沒等自己看清那兩個人手裏拿的是啥東西,那兩個人已向他撲過來了。他心裏一亮:“這一定是土匪了!”他沒等土匪走近,迅速地把身子往左邊一閃,右手舉起斧子,照著第一個土匪的麵門投去,隻聽噗渣一聲,一亇土匪身子一恍倒下去。後麵的那傢夥早已慌作一團,舉槍“叭”的一槍,子彈從鄒俊頭頂飛過去。開槍的土匪還沒有看清倒地的人是土匪還是鄒俊,他的耳邊忽聽“呼”的一聲,急忙往草房一靠,“噗渣”一聲,斧頭正中胳膊,他的胳膊被砍了一斧子,槍隨即甩在地上。被砍胳膊的土匪“唉喲、唉喲”地怪叫著。
“唉喲,大喜他爹…”鄒俊聽到他老婆叫了一聲,接著門也開了,他老婆跑到門外,叫著:“你,怎麼啦?”她已經是在哭泣了。鄒俊被他老婆的叫聲嚇了一跳。鄒俊急速走過去小聲而又是急促地說:“不叫!我好好的!”
她喘著粗氣,連話也嚇的說不出來了,她斷斷續續地說:“天哪,那是,那是誰呀?”她看不清。
“唉喲,唉喲…”被砍胳膊的土匪又呻吟著。鄒俊高舉斧頭對準土匪腦袋砸下去。
這時鄒俊也嚇了一跳,好像是這時才知道他已經砍倒了兩個大活人。他心裏也緊張了:“砍了兩個土匪,土匪肯定還要來,怎麼辦?”
鄒俊的眼睛很快地看著黑暗的周圍,呼呼的微風吹來,他不覺身子一抖,打了個寒戰。他想趕快把土匪拖走,滅掉蹤跡。可是他又想到,這不行,死人往那裏拖呢?怎麼辦?他一時沒了主意。他看看他的老婆,已經嚇的退回屋裏去了。
“媽呀,快救救我!”土匪叫了幾聲沒有聲響了。
鄒俊把手裏的斧子握的更緊了,他心裏說:“我們窮人不是好欺負的。”
他想起土匪犯下的種種罪行,不由得舉起斧子,又對準已被他砍傷胳膊的土匪的頭上砍了一斧子,隻聽見噗渣一聲,結果了這個罪有應得的土匪的狗命。他的老婆嚇的不由的尖叫了一聲,把眼睛用雙手蒙住。
鄒俊就像是讓被他砍傷的土匪的哀叫聲警醒似的,突然感到:我什麼時候殺過人?他看到倒在自己麵前的人,怎麼能不慌呢?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十八年前的事。他的父親不給地主史胖子家白幹活,被史胖子的父親借鄉長的權力,誣賴他依靠木匠活過日子的父親是土匪,被捉到縣裏毒打致死的事情。他想前麵倒下的土匪,就是史胖子派來捉他的土匪。史胖子早就想殺了他,特別是他擔了農會主席,競比史胖子還“管火”,所以史胖子更恨他,恨之入骨。鄒俊想到這裏,他的眼睛漸漸睜大了,就像要從這眼裏放射出千道光束,照亮這黑的夜。他握斧頭的手不抖了,握得更緊了。他的腿也不抖了,站的更直了,就像是穩如泰山,動也不動一下。他心裏的怕,變成了仇恨,他的牙緊咬著,發出咯咯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