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5月2日上午。
喬清和和王周元急匆匆從寨門進來,他們順便繞到成忠孝住的房門口喊了一聲:“成忠孝,馬上到連部來。”
成忠孝俯在床上寫著什麼,他的小本子上每頁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聽到連長叫他,馬上收起小本子走出門。
一班長商洪生正在洗衣服,知道又有任務了。張文秀他們催促商洪生到排長那裏要任務。其實不用催他,他心裏已經有準備了。所以他手也沒有擦幹就朝排長住的房子走去,在房門口兩人撞了個滿懷。
商洪生說:“排長,有任務交給我們班,班裏的同誌們休息好了,洗了衣服,擦了槍。”
成忠孝還沒有回答商洪生,一班副班長李保山來了,他說:“排長,有任務交給我們班吧。我們休息大半天了,真坐不住了。”
成忠孝笑著說:“你們都咋了?我還不知道有啥任務啊?”
偵察員們都是這樣,他能比別人多出一次勤務,並順利地完成任務,感到很痛快。如果叫他們坐上一天,怪話就來了:“屁股坐疼了。”或說:“腿坐軟了。”在他們的心目中都是為了一個目標,希望在解放事業中多為人民幹些事,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人民似的。就是成忠孝也經常為一排爭任務。
成忠孝一踏進連部門就問:“有任務?”
王周元看著喬清和說:“有。連長具體向你布置。”
喬清和拿出安嶽的地圖打開放在桌子上,他指著地圖向成忠孝交待任務。喬清和的手指移動到一個黑點上,久久沒有離開。喬清和對成忠孝說:“有老鄉送來情報說,這裏有個寨子,名叫赤雲寨,蔣世航正在這裏召集眾匪首開會,去的人還不少。指揮部匪情通報說蔣世航流竄到潼南一代,二營返回潼南圍剿蔣世航,圍剿情況我們還沒有得到指揮部的通報。昨天夜裏二營派通訊員回觀音場通知說,二營在潼南咬上李樹雲,一路從潼南追到石羊一代,正在圍殲李樹雲。怎麼蔣世航這麼快又竄回赤雲寨?所以,我們感到這個情況不大可靠,但是,也不是沒有可能。為了穩妥一點,我和指導員研究,去的人不能多了,以免打草驚蛇,決定派一個班去,這個班的任務是偵察匪首是否在赤雲寨或是在其他地方開會。如果匪首們確實在赤雲寨開會,這個班就盯住他,然後派人趕回來送信。在部隊沒有到達之前不能叫他們跑了。如果土匪頭子們確實在赤雲寨開會,他們一定會布置很嚴,會有一場惡戰。無論如何要把住寨門,不能讓土匪跑了。”
王周元又補充說:“這次任務看來是去偵察,實際上有這樣的可能,即是聚殲匪首的一次大戰。所以這個班的任務是艱巨的。很可能麵對的是眾多土匪。如果寨內確有土匪,決不能讓土匪跑脫。如果我們這一戰或擒或斃匪首蔣世航,這是剿匪的重大勝利。”
成忠孝問:“馬上出發?”
“馬上出發,我們研究讓你們排去一個班,你看那個班去好?”喬清和問。
實際上他早己想好了那個班去,不過他為了更周到些,還是讓成忠孝提出來。
成忠孝已經感到連長的意思了,他不加思索地說:“還是一班去吧。他們班黨員多,素質好,指揮也靈活,能完成這個任務。”
成忠孝對自己排各班的戰鬥力了若指掌,那個班長有什麼特長,他都像自己的手指一樣了解。
喬清和細心地研究過全連每個人的特點,一班是鹹陽戰役後重新組建的班,班長商洪生是鹹陽戰役時的一班副班長,是鹹陽戰役的英雄、又是連黨支部委員。他們班雖然組建時間不長,可是,人員都是從全連挑選出來的,個個頂呱呱。成忠孝提出一班去,他完全同意。他說:“一班合適,能完成任務,就叫一班去吧。”
偵察連駐進觀音場張家寨,寨門上就站了雙崗。哨兵帶進來三個土匪,他們都背著槍,仍用畏懼的眼睛東張西望地走到連部,哨兵進了連部門報告:“指導員,又來了三個自新的。”王周元出門把自新的土匪帶到另一間房裏去了,在那裏有專人負責土匪自新登記。
張文秀一直看著土匪進屋,他轉過身來對人說:“不打自己就來了。”
“去你的,還不是打怕了才來的,三四月間怎麼不來?”王長壽反駁說。
張文秀用針縫著子彈袋,不小心紮破了手指。他用手一擠,指頭尖上流出了紅紅的一滴血。他好奇地看著說:“見紅有喜,今天的任務一定是我們班的。”
商洪生又把他心愛的加拿太衝鋒槍拿出來擦,他用一塊紅布拉槍管。他太愛護槍了,有一次擦槍時他對班裏的同誌說:“這支槍跟我打了幾十次戰鬥了,沒出過一點毛病,等剿完匪,我再帶上它去保衛國家的安全。那時,我站在工廠門口,聽著轟轟隆隆的機器聲,看著從大門前走來走去的穿著新衣服的人們,聽著無線電廣播。我還要把這支槍帶到共產主義社會,最後放到博物館,叫沒見過打戰的人們看看。他們看不到我們了,見了槍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曾經為建立新中國而戰鬥過,也為保衛新中國而戰鬥過。不過我們還要對他們說,解放全中國的功勞是gong產黨mao主席,沒有他的領導,就像我們沒有眼睛一樣!”
商洪生一邊擦槍心裏還很著急,他怕排長將這次任務交給別的班。他看到比他更急的是張文秀,他不時的看看連部門口。子彈帶縫好了,他又數著子彈:“一十、二十…五十一,一粒子彈打死一個土匪,叫那些被打的害怕的土匪趕快來自新吧。他們的反動思想要用子彈頭好好的教訓一下。”
王長壽又覺得張文秀的話有空子可鑽:“姓張的,我看你又忘了黨的政策的威力了?要是沒有寬大與懲辦相結合的剿匪政策,給土匪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那還會有土匪來自新?不要叫勝利衝昏頭腦?要掌握好政策!”
“得了,”張文秀一揮手:“‘王指導員’又來上政策課了,我懂。咱張文秀自從學習了剿匪政策,沒有打罵過一個土匪。不過我看對這些傢夥也太寬大了,擒來又吃又喝,吃飽喝足就放了?自新的更隨便。我們捉的羅小猴就是個典型,捉住治好傷,教育教育就放了,他不領情,又去當他的小隊長,可惜被李三麻子打死了。我們前天捉住的土匪說,‘捉就捉吧,反正不會被槍斃’,我看隻寬大不行,還得槍斃幾個,殺一儆百。”
張文秀和王長壽坐在一起就會爭的臉紅脖子粗,可是又分不開。他倆坐在一起就抬杠。可大家就愛聽他倆抬杠。如其說是抬杠,不如說是談的心裏話。
商洪生總愛說些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認真的話,可是他一說出來別人總得受啟發。這時他又說:“壞人都要收拾的,不過還不到時候。捉住的土匪放了又當了土匪,我們又捉住他,再放了。相當年孔明七擒孟獲,非叫他折服了不行。群眾發動起來以後,這些人就分清好壞了,那時壞的一個也跑不了。聽說安嶽一次就槍斃了十幾個土匪惡霸。對那些頑抗到底不覺醒的就叫他睡長覺。”
“怎樣,張文秀?”
“說的對,我也是這樣想的。”
在場的人都笑了。張文秀忙擺手說:“不笑!你們說班長說的在工廠門口站崗,在城市裏那個花花綠綠的我過不貫,你們怎樣?”
“這倒好辦,看貫了,就好了。要給你張文秀一輛汽車什麼的,那才是看看沒法辦呢。”王長壽說。
張文秀把大腿一拍,大聲說:“有辦法,mao主席要叫我們學習開汽車的,不用發愁。那時,‘的的的’,要到那裏,開著四個輪子一下就去了。”
“那是那輩子的事了,咱們能趕上嗎?”
“怎麼趕不上?我過了社會主義還要過共產主義社會呢?像老大哥蘇聯人民那樣活幾天。住的是樓上樓下,吃的是牛奶麵包。你們見過嗎?”商洪生笑著說。
王長壽說:“盡吹,全國人民都住樓上樓下,吃牛奶麵包,那的蓋多少樓?養多少牛?”
“我相信!”張文秀堅定地說。
王勇剃了頭過來,把張文秀拉過去。就他一個人沒剃頭了。他就像小孩子怕剃頭,裝著用雙手揉搓著眼睛去了任明智開的“理發室”。
“今天我保險你一點也不疼,才磨好的刀子,你坐在小凳子上吧。”張文秀知道他坐在大板凳上,小工人夠不著。任明智給他用熱水洗好頭,直起身來,手起發落。張文秀的脖子一縮,說了一句:“真的不疼,可慢點,好我的小工人。”
成忠孝從連部走出來把商洪生叫過去交待任務。張文秀見一班的都好像知道要出去執行任務一樣,都背槍去了。他早已急了,把圍巾一把拉掉就要走:“不剃啦,有任務!”
任明智一把拉住他:“等一下,還有一刀子了,快坐下。”
張文秀不再縮著脖子怕疼了,他直起脖子說:“快,快…”
“早點直起脖子早剃完了。”任明智剛取下圍巾,張文秀站起來跑出去了。
偵察員們聽說有偵察任務,比小孩子吃蜜糖還高興,沒等商洪生回來他們就把槍背上肩了。聽班長說要化妝成土匪時,他們又解開背包拿出長衫子和草鞋來迅速換上。
一班集合好之後,喬清和又重新把情況說了一遍,再三強調這次偵察任務的重要。他最後說:“如果確實土匪頭子們在赤雲寨,你們無論如何不能叫跑了,把土匪堵在寨子裏,隻要能堅持一個半鍾頭,我們就可以趕到。”
喬清和和成忠孝送一班出了寨門,商洪生站住說:“寨子上隻有一個門通行,我們能盯住他們。”他異乎尋常地跟喬清和和成忠孝緊緊握手,戀戀不舍地告別。
商洪生他們走了幾步,成忠孝又追過去握住商洪生的手說:“一定要膽大細心!”成忠孝感到商洪生的手很有力量,一雙有神的眼睛閃閃發光。成忠孝深信他們一定會勝利地完成這一任務。成忠孝一直送一班拐彎看不見了才回來。
商洪生走在前頭,一會走在草翠長青的鬆樹林中,一會走上石板大路,一會爬上埡口。
一路上商洪生看到來安嶽時還象韭菜一樣的麥子,現在麥穗都長出來了,有的像金黃色的被子似的,微風吹來麥浪翻滾。在豌豆地裏已看不到青葉,一片黃色爬在地上,有的地裏已有人收割了。稻田裏稻子已收割了,有的田裏已放了水,有的田裏水似明鏡般閃亮。路上遇到農民,他們說:該描央了,可是沒人來插,都是土匪鬧的。商洪生想:剿匪不能再拖了,應速戰速決,否則老鄉們不能安心種田,耽誤農時。
商洪生看到成熟的莊稼沒人來收割,他心裏不覺有些難過了。現在個別地方土匪們見到青壯年就拉,或戴上通gong產黨的帽子打死。所以農民們餓著肚子躲在家裏或山上,不敢出來生產。
商洪生加快了步子,他邊走邊想:“趕快消滅了土匪好叫農民趕快上山種地!”當他看到對麵山上有幾個人在地裏扯豌豆時,他又轉到樹林裏從小路插過去,不叫那些人看見。他知道那些人也可能是土匪的探子。
赤雲寨在紅光場正北,相距不過兩三裏路。接近紅光場時,商洪生他們沒有走大路,離赤雲寨越近,他們越是隱蔽前進。
商洪生前幾天曾經來過紅光場。他知道,紅光場西邊約走四五裏地,有一個小店子,名叫赤雲村。從紅光場行進快到赤雲村時,有一條上赤雲寨的大路,順大路上去就是赤雲寨。
今天商洪生他們沒敢進紅光場,怕遇上土匪。他們從北邊小路 繞到赤雲村。赤雲村住著十幾戶做生意和種田的人家。也是擔挑子的人們息足的地方。
商洪生在附近的老鄉家裏詢問了幾次,有三個老鄉說有土匪在寨子裏,四五個老鄉說寨子裏沒有人。
商洪生決定接近赤雲寨觀察。
上赤雲寨的大路左邊是一個高出大路一丈來的陡峭的山坡。山坡左邊是一個低窪緩坡。順低窪的緩坡上去是一個小土包。從小土包可以清楚地看到赤雲寨。從小土包到赤雲寨寨門不過二三百米。稱馬鞍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