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駁了唐太宗的麵子後,伏允又一次派兵入寇蘭州、廓州,很讓人頭疼。不過呢,這些並不是唐太宗首先攻打吐穀渾的最直接原因。吐穀渾目前最大的錯誤在於,它擋了唐朝攻打西突厥的道兒。
西突厥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它擁兵數十萬,較少參與隋末戰爭,保存了強大的實力,可謂唐朝在西北邊境的勁敵。尤其討厭的是,它擋在西域諸國和唐朝領地之間,使得有心歸附唐朝的西域小國家,如伊吾、龜茲、康國等,不能夠與唐朝進行通暢的經濟、文化交流。
著名的絲綢之路經過這些西域小國,有很多西亞商人要從這條路到唐朝販運貨物和錢財,西突厥貴族就此找到了生財之道,幹起了車匪路霸的勾當,經常搶劫往來客商的貨物。
唐太宗感到惱火。為了打通通往西域的道路,就必須幹掉西突厥,可吐穀渾也對西突厥稱臣,成了西突厥的屏障。考慮到這吐穀渾最近很不老實,唐太宗準備先端了吐穀渾再說。
貞觀八年六月,太宗以左驍衛大將軍段誌玄為西海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樊興為赤水道行軍總管,統領邊區府兵,連同契苾、黨項等少數民族軍隊,進攻吐穀渾。
經過四個多月的行軍和追蹤,段誌玄與吐穀渾部隊展開正麵激戰,大破之,追擊八百餘裏,差點追到了青海邊上。
十一月,吐穀渾卷土重來,進犯涼州。太宗終於意識到吐穀渾深具小強氣質,決心大舉討伐它。最好的主帥人選自然是李靖,但李靖如今已經六十四歲了,讓太宗有些擔憂他能不能撐得住遠征的勞累。
李靖聽說這件事,主動向太宗請命。太宗非常開心,便於十二月下詔書,任命李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度諸軍,總領兵事;以兵部尚書侯君集、刑部尚書任城王李道宗、涼州都督李大亮、岷州都督李道彥、利州刺史高甑生為各相關道的行軍總管;再一次發動突厥、契苾等少數民族騎兵。
多說一句,唐朝的道,是指監察區,通常包括數個州縣,規模各不相同。
貞觀九年閏四月,任城王李道宗在庫山打敗了伏允的精騎兵。伏允沿途焚燒野草,欲斷唐軍軍馬的草料補給,並輕騎逃往沙磧。
那麼,剩勇追窮寇,宜還是不宜呢?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唐軍的意見一時難以統一。有點兒人認為“馬無草,疲瘦,不可深入”。而侯君集卻認定吐穀渾在庫山兵敗後,慌忙逃竄,連個探子最近也很少派出來,顯然是內部發生了人心潰散的大事。如果大膽追擊,將取之如草芥,要是錯過了大好機會,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李靖采納了侯君集的意見,分兵兩路,他和薛萬均、李大亮為北路軍,侯君集與李道宗為南路軍,共同夾擊吐穀渾。
北路軍共與吐穀渾大戰了四五場,捷報頻傳。第一戰發生在饅頭山,戰果是斬其一王,並截獲了大量的牲畜、軍糧;第二次在牛心堆擊敗了伏允,又追至赤水源痛打一番。
當時,薛萬均、薛萬徹兩兄弟帶輕騎前進,被吐穀渾無情地圍困住了,兄弟倆身上都中了槍,下馬步戰,身邊的親兵、騎士在激戰中犧牲了十之六七。
還好左領軍契苾何力帶著數百騎兵及時趕到,把薛家兄弟救出了重圍,開始反擊,大敗吐穀渾。後來李大亮又在蜀渾山打敗了他,抓獲其高級王族(名王)二十人。突厥將軍執失思力也在居茹川打敗過吐穀渾一次。
主帥李靖帶領諸軍涉過積石山河源,一直往西追擊。伏允在這些年與唐軍的交鋒中,練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事。唐軍不管怎麼緊趕、慢趕,就是抓不住伏允本人。追著追著,前方傳來消息,說這家夥要往於田跑。
契苾何力一聽,表示應該奮起直追。薛萬均卻有點猶豫,上次他不小心被伏允圍困的經曆還記憶猶新呢。於是,他勸何力窮寇莫追。何力說:“他們又沒什麼定居地,一年到頭隨水草遷徙,不趁著現在他們聚在一塊的時候把他們徹底打垮,哪天他們呼啦一下全散了,你上哪找人去?”
說完,何力趕緊自選千餘名驍騎兵,直奔突倫川,薛萬均連忙引兵跟隨。戈壁灘上沒有水喝,大家便刺馬飲血。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摸到了伏允的藏身之處。
唐軍化口渴為怨恨,直衝伏允的大帳而去,斬首數千級,收獲牲畜二十餘萬頭。可神奇的事再一次發生了,伏允又一次成功脫身逃走,唐軍隻抓到了他的老婆、孩子。
這太讓人窩火了!侯君集和李道宗不信這個邪,難道你伏允還長翅膀了不成?他倆率領南路軍,進入戈壁無人區,行軍兩千餘裏地。經過破邏真穀的時候,又悲催地斷了水源。
大約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盛夏時節天降大雪,唐軍人吃冰,馬啖雪,終於挺過了最困難的一段路。五月,他倆在烏海追到了伏允,大戰一場。唉,又是抓到其高級王族一名。接著,候、李二人穿過星宿川,到達柏海,與李靖的北路軍會合。
雖說伏允這條泥鰍始終沒能抓到,但廣大吐穀渾軍民是受夠了與唐軍開戰的日子,他們把伏允丟到一邊,立其嫡子慕容順為可汗,向唐朝請降。太宗下詔封慕容順為威西平郡王,派李大亮率精兵數千為其造勢,助其複國。
製伏吐穀渾,具有三重意義,解除河西走廊的不安定狀態,打通唐朝到西域諸國的道路,成為唐朝對吐蕃作戰的重要援助。
強悍的薛延陀。
薛延陀的祖先是漢朝的匈奴人,其風俗與突厥人相去不遠,到北魏時期,他們演變成回紇部落中最為凶悍的一支。
隋末唐初的時候,薛延陀部曾先後依附於東、西突厥,後來漸漸強大起來。貞觀初年,薛延陀首領夷男,在頡利可汗最倒黴的日子裏,宣布獨立,自立為汗。
在長達十年的時間裏,薛延陀和唐朝相安無事。夷男在貞觀三年時還接受了唐太宗給他的封號,聽起來相當有異國風味,叫“真珠毗加可汗”。東突厥滅亡後,漠北沒什麼能成氣候的少數民族政權,夷男可汗便帶領族人進入東突厥故土,將汗帳設立於都尉犍山北邊,並得到了原鐵勒各部落的大力支持,甚至室韋、靺鞨等少數民族也依附於他。
十年過去了,薛延陀再也不是那個經常寄人籬下的小部落,夷男可汗擁兵二十餘萬,勢力日益強盛。
這麼多族人和士兵,吃飯和軍費成了大問題。漸漸地,薛延陀開始南下騷擾唐朝邊境。
對此,唐太宗一開始使用了懷柔手腕。他在貞觀十二年九月,拜真珠可汗的兩個兒子為小可汗,還分別賜給戰鼓和纛旗。孩子大了,跟父親鬧分家是個常見現象,唐太宗想用這種看起來優崇薛延陀的辦法,來分裂他的勢力。
實際上,邊境各部族已經感到了來自薛延陀的巨大壓力。貞觀十三年,唐太宗有心建立一個隔斷薛延陀與大唐的屏障,他看中了在唐朝做武官的突厥貴族李思摩,拜其為可汗,賜個名號特別長,叫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大家就別記了。
唐太宗想讓李思摩到黃河以北的突厥故地去,建立起嶄新的李思摩汗國。可沒想到,當時的突厥各部怕薛延陀怕得要命,沒有一個部落肯出兵幫忙。
咱們的天可汗一看沒辦法,便讓司農卿郭嗣本給薛延陀送去玉璽和一封詔書,請他給李思摩騰點地方出來。
薛延陀沒有多說什麼,按照詔書的命令,退到磧北,李思摩這才渡過黃河建國去了。李思摩能遇上這種好事,非常感激唐太宗。在為他踐行的時候,李思摩發誓將世世代代做唐的藩屬國。得到與李思摩相似待遇的,還有突厥貴族阿史那忠和阿史那泥熟,他倆分別被唐太宗封為左賢王和右賢王,放歸故裏建國去了。這兩人很不願意走,有時唐朝來了使者,他們就對著使者哭訴對中國的懷戀之情,請求還能回長安侍奉太宗。太宗給哭得沒轍,最後就讓他倆回來了。
可見,不管是中原民族還是遊牧民族,人的感情是一樣的。太宗對突厥人的安置和對待方式,是成功的,換來了少數民族兄弟的真情。
李思摩看出了唐太宗的良苦用心,貞觀十五年,他成功地在定襄城建帳,有三萬戶部落族人,兵力四萬,馬匹九萬。建國的事剛一辦完,他便上書太宗表示願意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又請求說如果薛延陀侵逼,允許他帶著家屬、族人入長城,尋求唐朝的庇護。
李思摩的擔心很快變成了現實。沒過半年,薛延陀聽說唐太宗準備到泰山封禪,深感機會來了,對部將說:“天子封泰山,到時候肯定要帶很多兵力護衛,唐朝哪還有精力管邊境啊。趁現在吞並李思摩,簡直摧枯拉朽,易如反掌啊。”
想到做到,薛延陀真珠可汗讓兒子大度設征發各部族二十萬兵馬,穿越漠南,進擊李思摩汗國。李思摩那點兵力,根本不是對手,慌忙帶部落退入長城,駐紮在朔州地界,又連忙派使者向唐廷告急。
薛延陀很快將會發現他做事過於草率了,唐太宗想要去泰山封禪,他就一定去得成嗎?皇上凡是幹點興師動眾或者花錢勞民的事,他周圍以魏征為首的一幫子諫諍之臣就會圍著他不停念叨,把皇上念得放棄為止。
所以說,太宗封禪,也就是想想,最後沒去成。聽說薛延陀不老實,他即刻命令營州都督張儉率領騎兵部隊,聯合邊境臣服於唐的一些部落,從東麵逼近薛延陀汗國;兵部尚書李勣也被臨時任命為朔州道行軍總管,帶領六萬步卒,一千餘精騎,駐紮羽方隨時待命;右衛大將軍李大亮被任命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將步騎四萬餘人,駐紮靈州;又命右屯衛大將軍張士貴領一萬七千餘人,出兵雲中;命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從西邊靠近薛延陀。
大軍即將出發之際,太宗叮囑各位將領說:“薛延陀自負武力強盛,穿越沙馬。現已經趕了數千裏路,必然馬匹疲瘦。用兵之道,見利速進,不利速退,薛延陀既不能攻李思摩不備,無利又不速退,已經犯了錯誤。我已經讓李思摩燒盡秋草,給薛延陀來個堅壁清野。剛才哨探來報,說他們的馬都快把樹皮給啃光了。你們到了那裏,要配合李思摩,形成掎角之勢。不用速戰,等薛延陀退兵時,再暴起猛擊,破之必矣。”
唐軍將領們遵照太宗的建議,按部就班展開與薛延陀的戰鬥,所以結果沒什麼出人意料之處。當年十二月,李勣率騎兵大敗薛延陀於諾真水,斬首三千,俘虜五萬餘人。小可汗大度設帶領部分軍隊脫身逃走,可剛進入漠北,就遇上了罕見的大風雨,人畜凍死倒有十之八九。
真珠可汗偷雞不成蝕把米,立刻老實了,派使者到長安求和。唐太宗大度地同意了。在使者辭別時,太宗對他說:“我規定你們和突厥人以大漠為界,各安其分。如果互相攻打,我可要出麵教訓鬧事的人。你們自恃兵強,越過沙漠欺負突厥,可李勣帶著數千騎兵,就把你們打得如此狼狽。帶個話給你們可汗:不管做什麼事,都要想想其中利害,別做不合適的事。”
第二年九月,薛延陀真珠可汗派自己的叔叔來向唐皇室求親,獻馬匹三千,貂皮三萬八千張,一麵瑪瑙鏡子。瑪瑙鏡是奢侈品,不提,三千匹馬和近四萬張貂皮,可以算得上豐厚的彩禮了。
唐太宗見薛延陀如此下血本,就聽從了房玄齡的建議,答應薛延陀的請求。第二年六月,真珠可汗又派侄子來,這次更猛,進獻馬匹五萬,牛、駱駝一萬頭,羊十萬口。
李思摩急了,請求太宗不要和薛延陀結親。太宗又聽從他的計策,以真珠可汗迎親“失期不至”為借口,下詔“絕其婚姻”。不嫁你了。
當時的朝臣一聽,麵麵相覷,緩過神來,紛紛跟太宗說:咱既然答應人家了,禮物也收了,怎麼好出爾反爾,失信於夷狄呢?這不是會引起邊境禍端嗎?
唐太宗特地就此向群臣說明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你們啊,知古而不知今。漢初時候,匈奴強,中國弱,所以要和親,要贈送金帛作為誘餌,以得事之宜。如今中國強,戎狄弱,我一千騎兵,可以打敗數萬胡騎。薛延陀之所以卑躬屈膝,唯唯諾諾,是因為實力差距在那擺著呢。他不過想借中國之勢,在戎狄各部間樹立自己的權威罷了。就拿李思摩汗國來說,如果薛延陀聯合回紇十餘部兵馬,一起攻打,怎麼會攻不下?他們不敢這麼做,是因為不敢動中國所立的藩國。如果現在把宗女嫁給他,他自恃大國女婿,其餘諸部誰敢不服?戎狄人麵獸心,一旦稍微不合他心意,說不定要反噬危害。我就是要斷絕婚約,給他個下馬威瞧瞧。其餘諸部看我不給薛延陀麵子,很快會群起將其瓜分豆剖的,你們記住我的話。”
唐太宗確實沒有預料錯誤。貞觀末年,當唐朝征討高麗時,恰逢真珠可汗過世,多彌可汗繼任。他乘太宗東征之際,渡過黃河侵擾朔方。幸虧太宗事先在夏州以北安插了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和突厥騎兵,又派左武侯田仁會合兵迎擊,才打跑了薛延陀。
不久後,多彌可汗再次蠢蠢欲動,但來到塞下時,知道唐朝有備,才沒有貿然攻擊。貞觀二十年,為了解決不老實的薛延陀帶來的麻煩,唐太宗趁多彌可汗新立不久,國內不安,在六月的時候,派江夏王李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杜爾為瀚海安撫大使,令執失思力、契苾何力、薛萬徹、張儉等人率領各路兵馬,主動進攻薛延陀。
薛延陀頓時國中大亂,很多族人向西逃亡,擁立原真珠可汗的侄子咄摩支為新首領。回到薛延陀故地,咄摩支放棄了可汗稱號,向唐朝遣使請命,想要居住在鬱都軍山以北。
太宗還是不依不饒,派李勣與鐵勒九姓酋長共同謀劃消滅薛延陀的計策。李勣立刻率軍開往鬱都軍山,咄摩支嚇得向南逃進荒穀。李勣派蕭嗣業前去招撫,咄摩支當即投降,可有些部落卻遊移不定。李勣沒有給他們太多機會,毫不客氣地縱馬追擊,共斬首五千餘級,俘虜男女三萬餘人。
當年七月,咄摩支來到長安請求歸順,被拜為右武衛大將軍。回紇、拔野古、同羅、仆骨等十一個部落也都遣使入貢,請求內附。太宗一律接納,並賜給他們玉璽和國書。
貞觀二十一年(647年),唐太宗因地、因人製宜,將各部落所在地都改為州郡,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共計設六個都督府,七個州。各部落心存感激,一齊要求在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辟一條驛道,稱之為“參天可汗道”——意思是朝見“天可汗”專線,途中設六十八個驛站。
漠北的平定,不但帶來了北方邊境的長治久安,少數民族傑出將領入朝為官為將,也豐富和提升了唐朝軍隊的戰鬥方式和戰鬥力,從而使唐軍在對外戰爭中更具優勢,戰無不勝。
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絲綢之路改道之爭。
被唐太宗征討過的周邊國家中,高昌國肯定是最冤的那個。
高昌國是個平和美好的西域小國,它坐落在如今的吐魯番盆地,下轄二十一城,以都城高昌為國名。
你想,吐魯番那可是個好地方,所謂,“厥土良沃,穀麥歲再熟(一年兩熟)。有葡萄酒,宜五果。有草名白疊,國人采其花,織以為布。有文字,知書計(能寫會算)”。
高昌國從隋朝起,便仰慕中原文化,與隋朝關係十分密切,漢化程度也深。高昌王姓麹,名伯雅,聽起來像典型的漢姓、漢名。隋煬帝曾封他為東師太守,弁國公。唐代隋後,麹伯雅於武德二年七月,主動向唐朝遣使入貢,表示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