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著蜘蛛之巢的恐怖別名,位於三岔路口的豪宅其實並不可怕……隻是主人有些微不足道的小缺點。
這是細心觀察打聽之後得到的結論:道格拉斯先生執著於所有權的歸屬,因此偶爾會變得蠻不講理。道格拉斯夫人則喜愛蜘蛛,間接導致整個街區都變得蒼白一片。但如果忽略這些,夫婦倆人卻是貨真價實的貴族,不但舉止高雅,而且待人親切——最直接的例子,在第一天,布朗隻是敲開門說“我們是路過的旅行家,希望可以暫住一段日子。”兩人就被接納——因此很受附近居民尊敬。
細算起來,千其實已經在蜘蛛之巢住了五天有多。
這五天的時間裏,她四處打探巴斯和皮埃爾的行蹤,每每直到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推開大門。當然,她總是無功而返,而這種局麵也從另一個角度驗證了布朗的判斷。
“不是他們在等待你,而是你等待他們。”早在十六街的時候布朗就這麼說。“你應該在蜘蛛之巢,應該在那裏等待。”
千感覺布朗是個奇怪的人。
第一個怪異:他永遠也是用繃帶層層包裹住自己,無論什麼時候也不願解下,而自從來到蜘蛛巢之後,他更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和周圍的人產生任何肢體接觸——話說回來,在十六街的時候他也從不碰觸千——時時刻刻都緊繃著精神。第二個怪異:在交談中,千發現布朗對蜘蛛之巢乃至整個蜘蛛環的一切都很熟悉,就仿佛在此生活了許久,但另一方麵,無論是道格拉斯夫婦還是附近的居民卻都對布郎極為陌生。還有第三個怪異,也是最為重要的怪異之處:布朗他……
……布朗他總是說“應該”。
他對道格拉斯說“你應該將琉璃球放到窗台上”,道格拉斯照做了,於是,夜晚的時候,月光透過晶體在牆壁上折射出豔麗的壁畫。
他對凱瑟琳說“你應該將餐具放在更上一層的架子上”,凱瑟琳也照做了,但次日碗碟墜落,砸死了她最為喜愛的花斑狼蛛,使得屋子裏接連幾日都彌散著哀傷的氣息。
他對千說“你應該將頭發盤起,在腦後梳一個發髻。”雖然不明就底,千同樣照做,但似乎……除了每天早上要多花上一小段時間打理,似乎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生。
布朗總是說“應該”這個,或者“應該”那個,他的“應該”似乎毫無根據,也毫無目的,似乎僅僅隻是為了“應該”而“應該”。對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也沒有對那個人說“應該”。一次也沒有!
“奇怪。”他這麼說。
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起,到之後每一次在客廳,在書房,在樓梯,在走廊……每當他與那位穿著西裝的男子四目相對,或是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總是神情怪異,隻是低著頭這麼小聲地自言自語。
他說,也隻是這麼說,隻是不斷地,不停地,反反複複地……
“奇怪。”
千不知道布朗在奇怪些什麼。事實上,千對那位先生很有好感,畢竟他幫助過拉斐爾,但同一時間,年輕的女孩又不由得在心中感到一絲敬畏——這隻是隱約的感覺:對方,那個人,在某種程度上和皮埃爾·波爾涅澤有著相同的特質,比方說,神秘,比方說,優雅,但……無法形容!那是無限寬廣,又無限深邃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的存在,即使就住在同一屋簷之下,千卻無法,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去接近,去了解對方……她常常也能感覺到莫名的困擾。
……不過,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或許就是如此吧!從相遇到相識,再到相知,原本就是因為各種契機而產生,也原本就必須去到某一個時刻才能有所發展。
到了第六天,當千如往常一般出門搜尋故人的下落,並再次無所建樹,於是打算略微休息,推門進入街邊的一家小店的時候……
“店雖然小,但紅茶的味道卻不錯。”那男人就坐在靠門的一張桌子旁,他微笑著看著千,隻是略微點了點頭。
“呀,原來還有一位。……你這是怎麼了?”
於是千聞聲回頭,隻見站在麵前的男孩個子不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遍布著傷痕,但表情卻很是開朗,他斜斜站在門口,右肩挎著小布包,左手則夾著沾滿泥水的速寫本,嘴裏則大口的喘著氣,似乎才奮力奔跑過很長的一段距離。
“我去過蜘蛛巢,但道格拉斯夫人說你很早就出了門,於是就立刻趕了過來。”那少年正是拉斐爾。“太好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請教!”
如此。
沒有做什麼,也不需要去做什麼,但不知不覺中,某些東西已經開始有所成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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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我以為,經過那個夜晚之後自己的技術可以更上一層。”雖然心中狂喜不已,拉斐爾卻沒有立刻動彈,而是等千選了那先生左側的椅子坐下之後才去到桌子右邊。“那天晚上……不,第二天回去之後,我立刻就畫了幾幅。”他一邊說一邊將挎包卸下掛在椅背,再打自己的速寫本,取出夾在當中的幾張紙放到桌麵。“你能理解,哪怕一秒鍾的時間我也不願多等……這是當時的作品,唔,這張……因為水分不足,所以顏色有些泛紅,看起來怪怪的……”
“可是它比以前更有活力。”千低頭看那桌上的畫,實話說她對美術的鑒賞力比起之前並沒有提高多少,但如果兩張同時出現,還是可以做出判斷。“雖然顏色有些紅,但卻生動了許多。”她這麼說,一指按著泛紅的那張畫稿,再將它拖到一邊。“你看,即使我對繪畫並不在行,也能看出那張更優秀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