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總在曲折中前進,歐洲的文藝複興不過是繼續沿著古希臘的路前進,而華夏各國在進入火藥時代後也不過是重新回到了春秋戰國。
進步與文明是曆史的必然,但在這必然之中,卻是不斷倒退卻又重新前進。
戰國時宣太後討論國策之時,可以用床上的姿勢來比喻——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盡置其身妄之上,而妾弗重也……
詩三百篇中的男女愛情可以是浪漫無邪,可以是自由自在,但到了後世卻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春秋戰國時的原生態華夏文明,和文藝複興後的歐洲有什麼區別?觸龍說趙太後可以直接到宮室之內,隨便談談養生與子女;社會的精英可以周遊各國,發揮個人的全部能力,一步登天;一言不合拔劍相交,人是完整的有靈魂有思想的人,君擇臣臣亦擇君,而非奴性的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百家爭鳴與文藝複興的種種思潮又有什麼區別?儒、法、道、墨、兵,縱橫、陰陽……每一種學說都包含著治國理念與個人道德修養,無論是個人主義、神秘主義、自由主義、原始社會主義……都可以從裏麵找到根源,但最後的結果就是這些子曰變成了西式的主義,讓一些國人低下頭用逆向民族主義全麵反思自己的祖先和曆史。
停下手中鵝毛筆的時候,劉健總會想到這些,然後喟然長歎。華夏文明是早熟的文明,超前的思想與意識卻不符合當時整個世界的科技與生產力,而這些文明的萌芽最終夭折。
所有已經發生的曆史都是概率問題,如果二字,包含了多少在近代受到屈辱的民族的血淚?如果當初明未亡、如果當初韃清沒入關、如果明朝沒有海禁……一切的如果都是因為近代和現代的血淚史讓華夏子民不敢去看,如果二字,包含了太多的屈辱我無奈。
不去管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至少劉健現在看到了一個“如果”的華夏,在書院那汗牛充棟的圖書中,他沒有翻閱這個世界的史書,因為他不想知道過去,隻把目光放到了現在和未來。
主義與子曰原本沒什麼區別,不管是孔子曰還是孟子曰還是墨子曰,如果西方人在這個時代獲得了勝利,那麼後世就是某主義,同樣如果華人在這個時代獲得了勝利,那麼後世就是某子曰。
這就是所謂的意識形態,當有一天孝與仁代替了西方世界的聖經,讓西方人感歎著華人祖先的智慧同時鄙夷地撕掉聖經,那就是華夏文明的勝利;而反之就是基督徒的聖經代替了孝悌與兼愛,讓華夏的信徒們一邊感慨著西方的文明卻忘了自己的祖先說過比聖經更有道理的東西。
文明在於內涵而不在於形式,劉健從不認為燧發槍代替了唐刀長矛這就不是華夏了,也不認為豔麗的軍服代替了明光鎧就是被西夷同化,更不會認為出現了科學院就是華夏文明的消亡……
之所以會這麼想,無非還是因為被西方的意識形態洗腦,潛意識裏認為華夏的一切都該是落後的,科學這個詞就不該出現在華夏,燧發槍與擲彈兵就是洋奴才會想到的東西,科學院就是西化的象征……
華夏華夏,不單單是後世腐儒和愚民教育下的華夏,更是奮發圖強血性爭心的華夏,也是百家爭鳴思想繁盛的華夏。
難不成一個奮發圖強積極進取的華夏在17世紀還會穿著明光鎧用著唐陌刀然後鄙夷地稱所有的科學都是奇技淫巧嘛?難不成科學這個東西就一定要在西方出現才能證明這是華夏嗎?難道主義和思想就全都是舶來品而華夏隻有愚民教育嘛?
這才是真正的悲哀,一個文明被異族文明侵略後的悲哀,談到科學與主義就會想到西方,潛意識裏認為華夏就不可能在大航海時代走出一條百家爭鳴文藝複興的道路,潛意識裏認為華夏就是滿清的愚民政策和君君臣臣的條框……
“什麼是華夏?”劉健停下筆,看著窗外潺潺的秋雨,輕輕自問,卻沒有人能回答他,而實際上這也正是這個如夢如幻的大時代的絢爛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