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美麗(1 / 2)

小時候,母親總愛給他講一個從前的故事。

母親每回講,都要用手摩挲著他的小腦袋,然後瞅著對麵那座大山,說,從前有座山,山裏住著一戶人家。一到傍晚,畫中的仙女就從牆上的畫裏走下來,打掃屋子,收拾家什,縫補衣物,準備飯菜,再打好一盆溫熱的洗腳水……

他從此記住了這個從前的美麗故事。

他後來到了學校的課堂,雖然懂得了很多的基本常識,但他從沒有懷疑過母親經常講的那個從前的美麗故事。

但那畢竟是從前,從前的故事了。他要上學,要幫母親做一點家務和農活,閑暇時和村子裏的同齡人一起上樹掏鳥、下河摸魚……也許是母親過早給他講了那個從前的故事中的畫中的仙女,或者是他青春期那無由的躁動,或許什麼都不是,他總愛遠遠地打量村子裏的女人和她們的美麗天空。

夏天,他總是趁和夥伴們去河邊洗澡時,看碼頭上那些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婦。她們總是赤著腳,把衣袖褲腿挽得老高,把一家老小的衣物都浸泡在水裏。在清澈的水麵上,她們也不忘照一照自己紅潤的臉龐,然後滿滿地掬一捧清水,把臉擦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出自己的美麗和自信。然後,一件件衣服地搓洗著,棒捶著,漂白著,遠遠地就可以聽到她們搓洗出來許多有趣的故事和秘密的家底。若是哪家正在漂洗著的衣物漂著漂著,被水衝走了,“哦——”的一聲,他們幾個小孩子齊如蛙般蹬腳遊去,誰一手撈個正著,再一個猛子紮回碼頭。

農忙時的女人最美。扯秧時,一株株秧把在一個個女人的手裏從田這邊拋到田那邊,在空中劃過一道又一道生命的“虹”。插秧時,女人們個個“蜻蜓點水”,一下子,綠了一片,一下子,又綠了一片,慢慢地綠到了天邊。從水塘裏或從低處的水田裏車水,這大多是女人們的事,也許是女人如水的緣故吧。先把木板水車支好,女人們手持搖把,一上一下,前俯後仰,輕重緩急,合著節奏,晃動身子,扭著腰,一片片水車葉,排起長龍,水隨天來。時不時,車葉上有白花花的水被濺起老高,一條三指寬的鯽魚在歡快地舞動。

農閑時,哪怕隻是一時的閑,村裏的女人也是閑不住的。母雞在村子裏,沒有一個女人不把它看得比自己更重,紅紅的雞屁股,女人要把它摳成自家的大銀行,指望著屙金子屙銀子。所以,孵雞生蛋再孵雞再生蛋,循環往複,她們總是十分細心,始終滿懷著希望。“咕嚕咕嚕咕嚕”一喚,那隻蘆花大母雞帶著一窩雞崽蹣跚著上前來啄食,這時幸福的晚霞已經披滿了山村。這些女人對於鞋底,同樣有十足的耐心,她們穿針引線,揮灑縷縷不絕的情感,溫暖著一雙雙走出去的腳。在厚實的鞋底上,全是女人們密密的針線,滿天的星點。從這裏走出去的人,就是走到天邊,最終還是會一步一步走回到他從前的小土屋裏。

大雪飄飛的冬天,過年的氣息四處敲打著家家戶戶的門窗。這時候,他最愛看女人們穿著大紅棉襖拖著麻花大辮忙裏忙外。先看那個剪窗花,那真個是“金剪銀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你說剪啥就剪啥。不管風雪有多大,窗欞欞上照樣開紅花。紅紅火火暖萬家,暖呀暖萬家!”再看做那個血粑丸子,打好一桌白白嫩嫩的豆腐,放上一盆紅紅豔豔的豬血,撮幾許鹽,配幾勺辣椒粉,有條件的家庭,定要切一些肉丁摻在其間。家家的女人用力把豆腐揉碎,翻過來翻過去,調勻配料,一雙手血花點點,油光水滑,變戲法似的揉來揉去,把它揉成一團。滿滿地抓一坨,拍過來拍過去,在左右手掌之間來回地翻滾,如蝴蝶翻飛,女人的手上生花,沒幾下,就被弄成一個橢圓形的丸子。再去看看打糍粑,本是幾個大男人喊聲震天地用兩根大木棒你一下我一下往臼裏夯,但最後如果沒有女人們把水沾在手上把它搓成圓形再拓上紅紅的吉祥字畫,就顯不出喜慶的氣氛。說到底,農村的豐收、溫暖和喜慶,其實都在各家女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