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伯
我總學不來五伯的那份瀟灑。無論朱夏與白冬,五伯總光著上身,赤著腳,穿著一條短褲衩,腰間圍一條長長的毛巾。尤其性子不急。就是農村最忙的“雙搶”季節,他也保持著午睡一覺的習慣。一條老式長板凳往陰涼處一放,雙手往腦後一枕,兩腿並攏,硬直直地端正擺放在寬僅一指頭的長板凳上。稍頃,便打起呼嚕來了,呼嚕打得很有節奏,也格外地響。我們這些細把戲倒喜歡聽,聽久了,我們便用稻草去捅五伯的鼻眼,五伯便嘟嚕著蚊子煩死人,這時,我們就對著他的耳朵嘻嘻哈哈大笑大鬧。五伯被吵起來,我們這一班寶貝就撤兵,而我時常由於一時撤不下來,被五伯俘虜了。作為俘虜就要為五伯扛腳,先前是扛不起的,次數多了,就不覺得了。每每此時,五伯便哼起小調,有板有眼,我就陶醉在美妙的氛圍裏,就忘記是在做俘虜了。
我快進學堂時,便常聽媽媽說五伯很“蠢”。我問,五伯很“蠢”麼?很多人就說,整個大隊就數他……我從此不再問了。但聽到關於五伯的事倒也積得多了,就揀幾件足以說明五伯的“蠢”了。五伯年輕時,堂堂正正,腦瓜子也好使,是全村數得上的一個好後生。那年區裏來蹲點的朱書記吃住在五伯家,和五伯很合得來,臨走說要帶五伯去吃“皇糧”,但五伯沒有去,當然是五伯不肯去。而後五伯也著實紅火了一陣,他能弄來大家急需的救濟糧,也能替大夥爭來一些農具什麼的。如那年的二十匹馬力高壓抽水機,就讓全大隊大開眼界。在五伯紅火之時,五伯卻辦了一件最“蠢”的事,人們都這麼說。一個黑咕隆咚的晚上,五伯把五嬸送回了娘家,五嬸就一直沒有回來。我很長時間才打聽到原委。原來五嬸在未出嫁之前就和本村一個後生青梅竹馬,不久前那個人因車禍偏癱在床無人照料……就這以後,五伯就再沒有娶過老婆。在大夥的眼裏,五伯就是“蠢”,“蠢”到把自己的老婆送給人家。不過五伯還是五伯,隻是沒有先前的瀟灑和歡快了。
瘸叔
那是一個燥熱的夜晚。瘸叔和四嬸的心也浮躁不安。
楚子甕聲甕氣一句:“我隻認一個爹的!”
像轟天巨雷,兩顆心碎了。四嬸全身倚著木牆,淚水淌成串:“瘸哥,別恨楚子……怪我,苦了你一輩子……”瘸叔怔了一會兒,轉身苦笑著走了。
夜深了。閃電似的長劍,把天刺裂了。大雨傾盆,河水漲了,漲了!
瘸叔披起一件蓑衣,疾步消失在雨幕中。全然不像平時走路一高一低的樣子。
水漫過河堤,直衝四嬸家而來。楚子和他娘四嬸慌忙搬東拿西。
瘸叔大吼一聲:“想找死!奶奶的,快走人。”
瘸叔把四嬸拖出了屋,又跳進屋子用力一把把楚子推出屋。“轟轟轟”,屋癱塌了,瘸叔被罩在裏麵。
雨水住了。瘸叔躺倒在自己的小屋裏,四嬸坐在床角低著頭偏過身去,鄉鄰們齊刷刷地擠滿一屋子。滿屋子靜極了,能聽到每個人“咚咚”的心跳。
人生猶如流水,往事漸漸遙遠,卻又覺得曆曆在目。那個年代那個年齡,瘸叔不瘸,愛著同村的四嬸,四嬸也愛著瘸叔,隻為了一個“窮”字愛不到一塊。
在四嬸出嫁的前些日子,瘸叔去礦上扛一百多斤的礦木沒命地掙錢。到底是沒能掙回那麼多的彩禮錢,倒把一條腿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