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1 / 2)

就在吳奇覺得自己趴在沙發裏都快睡著的時候,身旁終於響起了男人穩健的腳步聲,他不知道,男人是在兌藥,他也無心思知道了,因為身後疼的實在厲害,吳奇心道你要打就打吧,我不陪你玩了……這般想來,他便如死魚般由始至終埋在柔軟的沙發裏一動不動。腳步聲如同所想停在了身旁,繼而整個沙發向下一陷,卻是男人坐在他身旁了。吳奇埋在沙發裏繼續一動不動的想,也不知道這回又是啥,藤條?塑料尺?墨竹棍?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什麼呢……大手默然伸了出來,先是輕輕揉了揉他埋在沙發裏的腦袋,吳奇微微愣了愣,映像中,這好像是男人第三次有這樣舉動了,這一次是在沙發裏,上一次是在車上,還有一次?恩?還有一次是在哪裏?!吳奇絞盡腦汁也沒想起來第一次是在哪裏,但身體記憶卻清楚的告訴他,確實是三次沒錯……吳奇心道我靠我還年輕不能患上老年癡呆吧,身後劇痛之處卻就在此時被男人用另一隻手按了按,吳奇嚇的顫了下,揉在頭上的大手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示做安撫,男人蹙著眉問:“疼?”吳奇叫被問的怔了下,想了想還是如實答道:“不是太……嘶!”按在身後的手換了個地方又加了幾分氣力,吳奇這下叫按的眼中都疼出淚花了。他看不見身後男人蹙眉,隻聽身後之人頗有幾分沒好氣的說:“死要麵子活受罪,再拖幾天送去醫院你就高興了!”吳奇剛想說些什麼,隻覺得身後一涼,繼而有一股特質的藥香鑽入了鼻息,他心中稍稍安慰了些心道原來不是要打自己,卻不由忍不住又想,會造成今天這樣又是誰害……念頭還沒落下呢,就感覺本來撫在頭上的大手抓住了他的雙手手腕繼而壓在了他的身上,男人向上坐了些,幹脆輕輕坐在他的小腿上了。吳奇心裏剛來得及‘咯噔’了一聲,就聽:“忍一忍,有些地方血淤的久起腫塊了,要揉開才行……”吳奇突然有點可以預見需要身後男人壓著自己才能忍受的疼痛,便下意識道:“師父!不,不用……啊!”仿佛是隔著那大大的手掌然後沾上了皮膚,繼而透著皮膚狠狠向皮肉深處寸寸鑽入一般,吳奇從來不知道有一種疼會讓他六神無主,他大幅度的想要掙脫身後那隻帶來巨大疼痛的魔爪,然而……沉沉按在上半身的手死死鎖著他的雙手,想要掙紮的雙腿亦被人緊緊壓在身下,他竟是半分半毫都動彈不得,隻有身後仿佛鑽入靈魂深處的疼在不斷擴大……擴大……吳奇知道自己開始哭了,人到疼痛的邊緣剩下的都是最為直接的情緒,他哽咽著,啜泣著,向身後大手的主人語無倫次央求道:“疼……別……師父……求您……別!”蘇教授的手下意識僵了一下,不過片刻,眼前孩子汗出的已經仿佛剛從水中撈出來般,他鎖著眉又向傷勢看了一眼,卻不由的沉了沉眸子,這傷勢已經被拖得太久了,如果再拖下去……不,絕是不能叫他再拖下去的。此念一定,男人全然不管哽咽中的吳奇,轉過頭將藥倒入手心,再一次一寸寸揉開身後那隱藏在皮肉之下的淤腫……吳奇是一個曾浴血過沙場的真男兒,他習慣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殺伐果斷,也曾經受過特種兵必受的熬刑訓練,然而……他不知道是身後這種慢火煮青蛙的疼讓他難以接受,還是本就源於滿心底深深的委屈,他竟然孤注一擲用盡全身氣力狠狠,狠狠將身子向旁邊一掙紮意圖滾下沙發!蘇教授沒想到他這一手來的如此猝然,一時反應不及,下意識伸出右手就去夠他,在將吳奇上半身攬住的同時吳奇估計是真的疼懵了,然而他雙手依然被男人左手抓著,保護自己又是本能——吳奇張開口狠狠一口就咬在了那夠住他防止他掉在地上的右臂上……“!”男人疼的右臂下意識一顫,眉峰深深斂起,但也隻是緊緊一顫,男人依舊用右手穩穩撈著吳奇的身子以防後者掉下去。腥腥的味道在口中漸漸蔓延開來,帶有幾分鹹鹹的感覺,吳奇愣住了,他慢慢,慢慢近乎失神的鬆開了口,映入眼中的是冒著血珠卻依然緊緊撈著自己的手臂……“我,我……”吳奇有些六神無主,他看著眼前一幕手足無措的想說些什麼,身後男人卻將他擺回了沙發上氣道:“你這孩子!屬狗的嗎?!”吳奇沒說話,隻是特小心翼翼悄悄向男人看了一眼,後者卻理也不理他繼續拿著藥膏往手心裏搓熱了繼而瞪他道:“趴好了,多大的人了,難道還等為師哄著你再給你上藥不成?!”吳奇依然沒說話,但這回卻特乖特乖的趴好在沙發裏了,帶著些溫度的手掌慢慢揉在了身後,吳奇覺得,自己的眼睛竟然無聲無息濕了,想來一定是疼的罷。……接下來的“上藥行動”依然是疼的難以忍受的,不過莫名其妙的感覺比起初好多了。上完藥,吳奇整個人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超長距離的叢林拉練戰,汗出的像是剛剛從水裏撈出來般,他虛脫一般的癱在沙發裏不想動彈。男人見他真的化作一副死魚樣了,突然有點想逗逗他,便在他腰上癢癢肉那無聲無息捏了一把,吳奇愣了下,不由轉過頭向師父看去。蘇教授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有點掃興卻依舊佯裝正色道:“不癢?”吳奇看著對方明明很掃興卻還是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下意識失笑,無力搖了搖頭的同時頗有些感慨道:“都說有癢癢肉的人是有人疼,弟子早沒人疼了,哪裏還會……嗷!”卻是男人一邊收著藥一邊摑了他淒淒慘慘的身後一巴掌指他道:“怎麼就沒人疼了?疼不疼?!”吳奇驟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末了還是笑了,他悶悶點了點頭這回極為認真將頭埋回沙發裏道:“挺疼的……”真的。繼續收著藥中的男人轉過頭來白了他一眼,但嘴角多少帶著絲笑意,繼而男人伸出手又揉了揉他的頭將一套早前準備好的新浴袍給他丟了過來道:“換了……”話音一頓:“換好了少窩在沙發裏裝死,左邊那牆角,過去麵壁。”吳奇:“……”到底在換好了衣服後忍著身後撕一般的疼慢慢磨到牆角邊麵壁站定了。書房是打過隔音層的,裏麵的聲音傳不出去外麵的聲音傳不進來,在吳奇麵壁而立後,大大的書房便就這樣歸入了一片沉寂中,吳奇甚至能清楚的聽到自己呼吸聲和身後男人時而翻書時而提筆而記的刷刷聲……吳奇沉默看著眼前牆壁,人在單獨麵對一件單色調東西時不可避免的要想些事情,無論是靜室也好麵壁也罷,蘇教授習慣於給孩子們一個理清思緒並重審自己的時間,畢竟人能戰勝他人是一種意氣,而能戰勝自己則是一種品質了……吳奇這一刻麵壁而立,他覺得即使自己化作一根木樁絲毫不動,還是難以避免身後隱隱的疼,更何況他不是一根木頭樁子,他是真的又疼又累,若不是他性子好強,酸軟的膝蓋早已無法支撐疲倦的身子,然而吳奇這輩子最不願承認的事就是——我不行。猶如許多偉人的字典裏從來不會書下“失敗”二字一般,吳奇同樣不會將“我不行”三個字列入自己的人生中……男人就這樣在後默然抬起頭向那已經微微有些顫抖卻依舊立在牆壁前站得筆直一步不讓的孩子瞧去,一個孤傲而又倔強的靈魂,必將首先在烈火中經受淬煉,然後……假以時日,他會在浴火而生,無堅不摧!男人無聲悠悠一歎,所謂百煉成鋼,他無聲拉開了右手邊最下麵常年鎖著的抽屜,從抽屜的最底下取出一張已有幾分發黃的照片來——莫老師站在最後麵,一如記憶中溫和微笑著,燕大哥那時候很年輕,臉上似乎還冒有幾顆青春痘,他站在自己的左手邊摟著滿臉不太高興的自己大笑著,那些年,老師就是他和大哥生命中的火焰,而如今,已赫然搖身一變化作了幾個孩子生命中火焰的自己……蘇教授慢慢抬頭向站在牆角的吳奇看去,他想。也願我的孩子們終能百煉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