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拄著龍頭拐杖慢慢走進房間裏時,女兒的情緒似乎在妻子的安撫下已經好多了,但……啜泣中的燕靈兒聞聲轉頭,在看到房門口一言不發拄著一隻棗木龍頭拐杖的男人時——“義父!”女兒從遠方一把抱來,這孩子的身上甚至仍穿著沒能來得及換下的一身戎裝……燕靈兒驟然撲入了男人懷裏,她淚流滿麵道:“義父,爸爸和媽媽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義父,他們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蘇蕭煥聽著如此話音心底如揪一般的疼,他半身使不上力,便也隻得慢慢,慢慢抬起右手撫上了女兒的發,他就這樣軟弱無力的輕輕撫摸著女兒的秀發,這一刻的他回複不了女兒的話。“義父……”燕靈兒在他寬厚的懷抱中痛哭出聲:“我們從來沒有背叛哪怕辜負過我們肩負的使命一絲一毫,我不懂,我不懂,義父,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這又是一個男人無法回答的問題,做錯了什麼嗎?眼前的孩子尚且一身戎裝奕奕,想必不日之前,她還在傾注一切執著堅守在她的崗位間。卻轉眼……她成了掀起叛亂的主謀,若非有人出手相救,這年輕而又曾那麼前途無量的孩子必定會無聲無息消逝在整條曆史長河中,再也不會有人記得西北軍中那赫赫有名戰功累累的火鳳凰,人們隻知道……她的父母皆是大罪之人,而她……是自然而然流淌著大罪之血的叛黨。靈兒在此刻問他——“我們做錯了什麼?”蘇蕭煥卻全然無法回答女兒這短短的七個字。做錯了什麼嗎?大哥一生傲骨錚錚,男兒丈尺之軀當可問天地無愧。做錯了什麼嗎?大嫂一生兢兢業業,承醫者仁心救助遍這天南海北。做錯了什麼嗎?便是眼前這孩子,這尚且還未來得及換下一身戎裝的孩子……蘇蕭煥答不出來女兒此刻的發問,男人隻能在漫長的沉默中輕輕撫摸著女兒的發。好久好久,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男人不會說什麼時:“錯的並不是你。”蘇蕭煥開口了,但這輕輕淺淺的五個字卻仿佛是從至寒之地剛剛撈出來般,在那邊一直無聲抹眼淚的紫眮心底突然一咯噔,她竟有些莫名害怕丈夫接下來會說出口來的話,她傻傻抬頭向丈夫看去——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極了,在光線並不太亮的房屋中,在所有人都向他看去的視線中,在他素來剛毅的臉頰漸漸染上了寒氣與狠厲的片刻間,蘇蕭煥輕輕說出了剩下的話:“錯的是這個世界。”“蕭煥!”這絕不是紫眮在這樣的境地下願意聽丈夫說出口的一句話,她無法想象丈夫是在經過了怎樣的內心爭鬥後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她也更不敢想象丈夫說出這樣一句話後將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她最不敢麵對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說出這句話時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此刻既沒有憤怒也不存迷惘,這隻能意味著……“乾天坤地聽令。”拄著棗木龍頭拐杖的男人是麵無表情的,再也沒有人能讀懂這一刻那平靜之下到底蘊含著怎樣的驚濤駭浪,就仿佛暴風雨前的海麵般,男人一字一句輕聲說道:“三年,如今的暗獄還無法撼動那隻大手,所以我給你們三年時間。”單膝跪倒在地的兄弟二人麵麵相覷,片刻,二人齊聲應道:“是。”“靈兒。”男人的目光看向了懷中的女兒,燕靈兒有些被義父先前的舉動驚到,此時傻傻抬起頭來看著後者,卻聽男人慢慢說著:“為父把城西最大的基地給你,論編製它沒有你原來的火鳳團大,但那裏有暗獄最好的天字一號訓練營,你知道,暗獄的大多數高層都是從這座訓練營中走出來的。”男人的話音微微一頓,他看著眼前愣愣看著自己的女兒摸了摸後者的發絲道:“這三年裏你就跟著兩位叔叔好好學,不懂就要問,還有,你是做大姐的,從今往後,隻要幾個弟弟在跟前不準輕易哭鼻子。”燕靈兒愣住,她明白義父這是要做什麼了。“老四。”男人的目光轉向了那邊立著的遊小真。小真抬頭,他深深向師父看了一眼,繼而他突然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鄭重道:“請您吩咐,師父。”“為師會把你逐出師門。”輕輕淡淡一句話,所有人都愕然向男人看去,遊小真自然也是大驚之下抬頭看去,待他看到了麵色平靜一言不發看向他的男人……“明白嗎?”男人問他。“明白了。”遊小真跪倒在地鄭重點了點頭。“為師會給你兩張牌。”蘇蕭煥拄著龍頭拐杖敲了敲地麵道:“城東的這一處基地,以及郊外一個廢棄了的倉庫。”蘇蕭煥看著跪在地上並沒有答話的年輕人慢慢說:“你不能繼續站在遊不凡乃至整個遊家的身後隻被人稱做遊小公爵,你需要有功績來證明你的實力,你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如今就必須走到人前去,老四。”跪在地上的小真鎖眉,他依然沒有答話,便又聽:“這兩張牌該在什麼時候打你自己去掂量,三天之後為師會在地下城散布你被逐出師門的消息。”“師父!”遊小真突然抬頭,他的神情難過極了,幾乎快要哭出來般,他道:“我……弟子不怕危險,弟子會很小心注意……”“老四。”男人皺眉看他,遊小真愣住了,他抬頭傻傻看了男人一眼,繼而黯然失色的低下了頭去。片刻,跪倒在地的遊小真狠狠咬了咬嘴唇道:“弟子明白了,弟子會好好打這兩張牌,在沒成為遊家家主或是足夠的力量之前……弟子將不會貿然和暗獄進行牽線。”敵暗我明,遊小真明白這一記釜底抽薪無異於是眼下最能夠保護自己的方式。在帝國高層那群已經注意自己的人大動幹戈調查自己之前,對外散播自己是忍辱負重秘密調查暗獄的釘子,選取合適的時候將師父給的兩張牌打出去,一來可以先發製人阻止更多的人對自己進行明裏暗裏的調查,二來可以很好的幫自己揚名立萬鞏固自己在遊家的地位,可是……這也就同時意味著,在自己沒有能力掌控一切之前,自己將不能再回到暗獄回到師父他們身邊來,畢竟雙方誰也承擔不起這之後帶來的風險性。遊小真覺得難過,但他到底什麼也沒說,他明白,這是屬於自己的戰場,如果想擁有力量,如果再也不想無能為力……遊小真跪在地上深深叩首,他向不遠外的男人和女子沉沉磕了三個頭,三叩之後他慢慢,慢慢直起了身來——從今往後,即便是能在帝國的某處偶然相遇,卻該麵前的夫妻二人向他行禮尊稱他一句“遊小公爵”了。男人由始至終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最後邊奕天的身上。片刻:“這三天好好陪陪你四哥。”繼而……拐杖“邦邦”的聲音敲擊在昏暗的房間中,男人就此轉頭而去,高大的背影就這樣漸漸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最終被黑暗徹底吞噬。三日之後,這個世界注定再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