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對今時今刻的遊家家主遊小真說一個滾字後不至於死的太難看的話,這人便也隻能是眼前拎著雞毛撣子一臉陰沉的男人了。事實上,眼下馬上要死的很難看的人……遊小真頂著高腫而起慘白的臉頰想——眼下馬上要死的很難看怕得是自己了。蘇蕭煥的臉色已經足夠難看了,捂著肩膀的遊小真不敢再在這樣的境地下激怒男人,他慢慢從地上站起了身子,白著臉向男人看了一眼,下意識的張口,餘光間掃到男人身旁那緊閉的抽屜時不知為何突然霧了雙眸。遊家家主自詡不是個眼淚多的人,更何況身居高位後淚水這個東西就名副其實的成了奢侈品了。他純屬習慣性的怕叫身邊人看到他眼中閃過的淚色,便一句話都不說一如男人所言般轉頭上前扶著書桌趴了下來。遊小真用這不過一秒鍾的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扶著書桌咬了咬牙慢慢道:“師父,弟子……不是故意的。”他這句話指的自然是剛剛非常失態的舉止。蘇蕭煥一步走上前來依舊陰沉著臉,他仿佛壓根就沒聽見遊小真說了什麼般,他站定遊小真身側,手中的雞毛撣子高高揚起,繼而一下狠過一下的就朝遊小真身後抽落下來!“啪!啪!啪……”書房裏安靜至極,仿佛連聲音在這一刻間都被男人手中狠絕而毫不留情的舉動所嚇到,遊小真起初還能咬緊牙關扶著書桌一言不發,待毫不留情的責打一過十下,因為無法避免的疊上了傷痕而男人的氣力又絲毫不減反增,身後的疼便在這個瞬間不可避免的被擴大了十倍二十倍。遊小真打小時候起就格外怕疼。這一來是因為他本人是個名副其實的公子哥,便是不提小的時候,如今遊家家主的日常生活那絕對稱得上是錦衣玉食,伺候在家主大人身邊的人水都不會讓家主大人自己拿。二來則是因為……遊小真擁有和高智商一樣比常人恢複能力弱上十幾倍的體質。基於以上兩點,小真從很小的時候起便鍛煉出了一種名為“察言觀色”的能力,大多的時候,他在男人發火之前就已經笑嘻嘻的貼上一副無辜的小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男人很是有些無奈於他這四徒兒的性格,但在無奈之後,更多的卻是憐惜與寵愛。人食五穀長成,自然都跳不出七情六欲的圈子。即便男人已經在極大努力下去端平了手中的這碗水,但很多的時候蘇蕭煥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四徒兒遊小真是他最喜歡的徒弟,這個喜歡不加之一。從伸出手摸摸頭隻及腰際起,遊小真跟在他的身邊一點點地長大,師徒二人間的關係似也一點點在微妙的發生著變化。小小的小真也不知是從何時起開始喜歡雙手一插褲兜,笑嘻嘻站在他的身旁毫不畏懼看著那一屋子年齡足可翻他幾翻的大人們說:“師父,弟子覺得這事吧……”不同於乾天坤地的絕對服從,也不同於稚子天兒的懵懂,這孩子對所有的事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與決策,同時,男人也在有意識的引導著小真做出越來越多的見解與決策。蘇蕭煥絕不允許自己會把一匹骨子裏融著孤傲之血的小狼崽養成一隻小綿羊,即使大多的時候這隻小狼崽本身對當狼一點興趣都沒有,遊小真喜歡做小狐狸,喜歡做那種懶洋洋卻時而眸中劃過一道精光的小狐狸。但……師徒二人是如此的心知肚明——小狼崽終有一天是要回歸狼群的,他需要很快的學會麵對大批明搶暗鬥不見血的廝殺,並最終奪得狼王之位甚至……他需要淩駕於狼王之上!遊小真從來沒有抱怨過,即使覺得辛苦覺得不公,這孩子依然笑嘻嘻的環在男人的身邊在有限的時間裏我行我素的做著他的小狐狸。試問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男人又怎麼可能不偏寵於他?又怎麼可能不……隻是眼下。“嗖嗖嗖”揚起的雞毛撣子仿佛似要將人打死一般,男人由始至終一個字都不說,隻有狠狠抽落在遊小真身後的舉動留下那劃破空氣時的心驚。伏在書桌上的遊小真狠狠咬著牙,原本細微的汗珠在他的額上連成了一片,這些汗珠劃過他咬緊牙關的側臉頰敲落在了紅木書桌之上。遊小真一直在心裏反反複複的告訴著自己——我是稻草人,我是稻草人,我是稻草……!“嗖”的又是一聲抽了下來,疼的遊小真先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中轉起了圈,這就是隻稻草人怕也要給抽爛了吧!遊小真這般念頭剛剛閃過腦海,身後卻又是無聲無息的一下不由分說招呼了上來。“嘶!”疼的是真的忍不住了,遊小真屏住呼吸仿佛魚遊上水麵般長吸了口氣,冷汗從他的額角滴滴滑落,他伏在書桌上攥緊了雙拳哽咽著說:“師……師父……您……您容弟子緩緩……緩緩行嗎?”書房中片刻沉寂,繼而——卻“嗖”的又是一聲!這聲回答足夠簡單粗暴了——不行。……遊小真當然知道師父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一來,自己剛剛的舉動確實無禮至極,這不符合男人一路走來對他們這群孩子的要求,更何況此事若再揉上自己的身份,這若放往小的時候,確實也逃不開一頓好打。但遊小真知道,這其實並不是最主要的。一如遊小真了解男人的性格般,蘇蕭煥也了解遊小真。如果不是剛剛一眼掃到抽屜中的那些東西實在太過特殊,遊小真絕對不會逾越至此用這麼失禮的方式從男人手底下搶東西。遊小真清楚的知道,如果剛剛不當機立斷,如果不在師父反應過來前就去搶,那麼他將再也沒有機會去看到抽屜裏的東西。畢竟……遊小真在一眼間掃到了那是五個分開裝的牛皮文件袋,而最上麵的一個,則由男人親手寫著“靈兒親啟”四個黑色大字。這個智商高到嚇人的年輕人幾乎不需要判斷,他幾乎在瞬間就確定了那五份手書是什麼東西,但他不敢相信,所以他需要親眼去證實自己的想法。可當真在親眼證實了之後……遊小真咬緊著牙關,一念至此,本因疼而紅了的眸子再也抑製不住那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成串的淚水像是被開了閘的大壩,小真將頭狠狠抵在了書桌之上,他覺得自己沒出息完了,他手底下有成千上萬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他,而此時……身為四大貴族之首的遊家之主又怎麼能……許是因為遊小真的淚水,又許是因為想起了這孩子特殊的體質,怒不可遏的男人終於漸緩了手中的動作……蘇蕭煥冷著臉突的長出了口氣,這回又一次揚起的雞毛撣子到底沒能打下來,他有些沒好氣的將這一下狠狠抽落在了遊小真身旁的書桌之上沉聲嗬道:“哭什麼,打委屈你了?!”遊小真條件反射的在“嗖”聲之後顫抖了一下,但見男人這一雞毛撣子沒落在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多少還受控製的淚水這回卻是再也控製不住了,他一邊哭,一邊抹著淚水,一邊搖了搖頭道:“弟子,弟子,弟子……”這樣一個詞反反複複說了好幾遍,卻怎麼也無法繼續說下去了。蘇蕭煥見狀,他的神色變得有些黯然,他伸出手去拽鬆了襯衣領口,重重坐倒在了身旁的皮椅中。遊小真啜泣著扶著書桌慢慢站起身來,他轉頭,一邊哭一邊傻傻的看著皮椅中的男人,蘇蕭煥在沉默,他與眼前這孩子相互注視了一會,突然少有的……男人輕輕移開了與孩子四目相對中的目光。遊小真到了這會哭的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來了,他膝一軟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跪倒在男人身前一遍遍哽咽著說:“弟子不孝,弟子不孝,弟子不孝……”皮椅中的男人聽著這樣的話似也有些霧了雙眸,他移開了目光,仿佛不敢注視遊小真一般,好一會後他才慢慢說道:“不關你的事,老四。”“弟子不知道……弟子先前聽弟弟說……隻覺得,總歸……總歸是能尋到辦法的,但……”遊小真說到這,他的目光下意識向抽屜那邊看了一眼,他繼續哽咽著:“但弟子沒想到竟已經嚴重到了這種程度。”嚴重到了,這個素來頂天立地從未信過天命的男人,竟已經寫好了給他們每一個孩子的手書。這麼多年來,遊小真跟在這仿佛山一般的背影身後,是這個巍峨的背影教會了他自信自強,永不氣餒。這麼多年來,遊小真跟在這仿佛山一般的背影身後,是這個巍峨的背影教會了他與天搏命,與地爭運。這麼多年來……蘇蕭煥從來都是個不信天命更不願在命運麵前低頭的人。然而就是這樣的師父……當他一人在漆黑的深夜坐在眼前的這幅桌椅間,手持一支筆,一邊咳嗽一邊一筆一劃親手寫下著對他們這五個孩子叮囑與期盼,更寫下了多少的不舍與無奈。遊小真覺得自己的心像撕碎了一般的疼,這個世界,它永遠要逼迫英雄彎腰!這個世界,它永遠要驅使淩傲低頭!這個世界,它……遊小真的心中突然燃起一腔怒火,悲到極處的悲便已不再是悲,他漸漸止住了洶湧的淚水,他跪直了身子看著男人,繼而,他慢慢,慢慢叩首而下有又一次道:“弟子不孝。”不孝於如此的後知後覺。不孝於險些就抱憾終身。但……遊小真慢慢抬起頭來,他看著椅中男人輕聲說著:“弟子向您請命,請您將暗獄最高技術院指揮權限下發。”皮椅中的男人聞言皺眉,他抬起頭來正要嗬斥,卻聽:“遊家一時不缺一個傀儡家主,但蘇蕭煥的身邊,卻不能沒有遊小真。”鏗鏘有力的話語,堅定執著的眼神。蘇蕭煥第一次深深的感覺到,這些飛速成長中的孩子們,必將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