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小真趴在沙發靠裏的地方,男人無聲坐在他的身邊,客廳之中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大概又是一兩分鍾後,趴在靠裏的小真小心翼翼瞅了男人寬厚的脊背一眼小聲道:“您沒有被關起來啊……”蘇蕭煥似乎輕輕轉過頭來斜了他一眼,繼而伸出手去從茶幾上的果盤中拿起隻蘋果一邊削著皮一邊話音淡淡說:“關什麼?”遊小真偷偷撇了撇嘴,將兩隻胳膊墊在下巴下試圖讓自己爬的更舒服點想——明知故問,難道剛剛是我從禁閉室裏出來的不成?不過他師父的態度明顯是不想接他的話茬,遊小真決定不去觸他師父的黴頭,因為先前折折騰騰一個多小時才下了樓來,這會全身上下該疼不該疼的地方都在疼。遊小真就這樣閉上眸子有些疲倦的在沙發中老老實實趴了一會,他感受到一隻大手突然摸上了他的額頭,小真愣了愣,下意識慢慢睜開眼來。大手顯然是在試他額頭上的溫度,這孩子昨晚高燒燒過四十度了,蘇蕭煥的表情中有些往常所罕見的擔憂,男人此刻擰著眉頭坐在沙發邊上一手摸著他的額頭一手摸著自己的在比對溫度,剛剛那番折騰讓遊小真的身上薄薄出了一層虛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燒起來了,但他確實覺得自己有些冷,他下意識往他師父這邊靠了靠,像隻小狗一樣貼著他師父靜靜趴著。男人身上總有一種味道,這種味道會讓人瞬間就安心下來,小真一直以來無法描述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直到……直到這些年來回了遊家,小真漸漸開始明白,這就是父親的感覺,師父一直在他的少年歲月中代替遊不凡充當著他父親的角色,無論自己身處何時何地,隻要一回眸時能看到男人的背影,就覺得即使這天地再大再廣自己也毫無畏懼。而於蘇蕭煥來說,他其實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他的孩子們即使再有翻雲覆雨之能,但這群孩子骨子裏卻皆是極純粹純粹之人,他們相信著這個世間的大愛,並一直以來為之不懈努力奮鬥著,他們想做的都是一些極為純粹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尋常事,就猶如眼前這個孩子一直以來不過想做一個說“不”字的人般,這些年來曆經了這麼多風風雨雨的蘇蕭煥知道,其實往往在這尋常之後才隱匿著世這間最不尋常的不凡。男人察覺出孩子又開始有些低燒了,遊小真不是個能閑的住的性子,當他出現眼下這種蔫巴巴的模樣通常隻有兩種可能:一、這臭小子在琢磨著算計某人某事,二、這孩子是真的不舒服。顯而易見的,孩子這會是真的不舒服。一念至此,他意識放下了自己手中剛剛削到一半的蘋果,他從沙發上起了身子,轉過頭來貼著沙發半蹲在孩子的麵前,他大大的手掌依然摸在孩子的頭頂,他皺著眉湊近小真問:“哪兒不舒服?”遊小真少見他家這位太爺有這麼“溫柔”的時候,但他確實沒有精力去震驚,他軟軟趴在沙發上小聲說:“我有點頭暈,師父。”蘇蕭煥再次摸摸他的頭,繼而四下看了一眼道:“抱你去樓上睡?”客廳的沙發到底不比床,而且中央空調開的要比樓上起居室低個半度。遊小真輕輕搖了搖頭,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來衝著男人輕輕笑了一下說:“師父您講個故事吧,小時候您老講的那個孔融讓梨就很有意思。”事實上是,性子跳脫的遊小真小時候在聽男人講這個故事經常發問:——“師父,我跟你說,我覺得孔融真是笨死了!”——講故事中的蘇蕭煥:“???”——“我要是孔融的話,就把梨都給他,還要掙著去扔梨核,然後把它們拿到外麵種起來,這樣不光可以獲得更好聽的名聲,指不定來年春我還能有兩棵梨樹呢!”——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蘇蕭煥:“……”。——小小的小真把他麵前當教材的兩個梨都拿走開吃了,一邊吃一邊還在不遠在做著鬼臉笑嘻嘻的回頭道:——“師父,名聲和來年開春的梨樹都給您!您說弟子好不好!”臭小子把不知何時騙到手的兩個梨塞給天兒一個後帶著弟弟嘻嘻哈哈的跑遠了。蘇蕭煥覺得無奈,他哭笑不得的看著好好的一個“孔融讓梨”最後講成了這般模樣,他有些無奈的轉過頭對身旁已經憋不住笑的乾天道:“得了,我們倆吃桃子吧。”乾天笑著走上前來從果盤中拿起個蘋果道:“四少爺愛吃桃,您把這個桃子吃掉,四少爺一會一準還回來。”蘇蕭煥無奈,把手中桃子放回了果盤的同時換了個蘋果道:“我怎麼覺得我這個師父當的越來越淒慘了?”“哢嚓”一聲響,乾天當著他的麵咬了一口蘋果一本正經的笑他道:“您知足吧。”“是。”男人有些無奈的也咬了一口手裏的蘋果招招手示意乾天把文件拿過來一本正經道:“起碼還有蘋果吃,指不定來年開春還能有兩株小梨樹是吧?”乾天這回終是“噗”的一聲忍不住笑出了聲。……回憶像一壇老酒,蘇蕭煥靜靜半蹲在孩子身旁看眼前一雙鳳眸彎成月亮微笑看他中的臭小子,一晃經年,記憶中那個小小的身影竟已經這麼大了。蘇蕭煥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站起身來前再次拍了下遊小真的頭,他道:“不會講了。”反正什麼版本的正常故事到了你那裏都得遭殃,我們還是不要糟蹋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了。“啊?”趴在沙發上的遊小真對他皺眉,小真一本正經道:“我在發燒哎師父,這麼個小小心願您都不滿足一下?”蘇蕭煥瞪他一眼,站起身的同時對他道:“往裏麵去,等會掉下來了。”小真撇撇嘴,往沙發靠裏的地方蹭了蹭,男人不再搭理他,轉過身走了。大約五六分鍾後,就在遊小真暈暈乎乎間覺得自己快要睡著在沙發上的時候,胳膊肘上掛件小薄被手中端著一個熱水盆的男人緩步踱了回來。蘇蕭煥把手中盛著熱水的臉盆放在茶幾間,轉過身來先抖開了手中的空調被輕輕蓋在了孩子的身上,繼而他麵無表情靠著小真又一次無聲坐在了沙發邊沿上,他伸出手去再次摸了摸小真的腦袋問:“除了暈還有哪不舒服?”小真因為低燒眼前暈乎乎的,他靜靜想了一會,繼而輕輕的搖了搖頭。“你師娘早上的時候給你換藥了嗎?”男人伸手去擰熱水盆中的白毛巾了。小真在暈暈乎乎間輕輕點了點頭,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道:“師父!”擰著毛巾中的男人轉頭向他看來,小真的眸子突然前所未有的凝重道:“乾天叔回來了嗎?”男人聞言皺了皺眉,他一時沒有表態隻是先從盆中擰出了熱乎乎的毛巾來敷在了遊小真的額上,這才轉過頭神情有些凝重看著小真道:“這件事等過兩天跟你說。”“不行!”阿掩不光是遊小真的親信,他的性命眼下還和關於男人體內的絕殺問題密切相關,遊小真等不起,在這件事上他也絕對不會等,他壓著額頭上的毛巾認真看著男人道:“師父,人救下來了嗎?”蘇蕭煥想這孩子是關心阿掩的性命,便道:“性命無憂,不用擔心,過幾日等你身子好……”遊小真雖發著低燒,但他的腦子一點也不糊塗,他細細琢磨了一下男人的話擰起眉頭道:“什麼叫性命無憂?人呢?人醒著沒醒,意識又是否清楚?”“人醒了,意識清楚。”凡是遊小真問的,男人都麵無表情答於了他,小真越聽越不對,他訥訥搖了搖頭道:“不對……不對……您把電話給我,他醒來後第一件事怎麼可能不找弟子,您給弟子電話,弟子要……”遊小真說話間,卻是硬撐著起了身子打算去用家裏的座機打上一通電話核實一下具體情況。他眼下的身子哪可能因為撐著一口氣就能順順利利的站起來,扶著沙發把手的身子剛移動了半分,撕心裂肺的疼便如潮水般洶湧席卷而來,蘇蕭煥剛剛震驚於這孩子突如其來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執念,此刻見遊小真蒼白著臉為了打一通電話仿佛連命都不要了的模樣……“老四!”又驚又怒的一聲嗬斥,遊小真再次摔在了他的懷中,剛剛敷上額頭的熱毛巾被摔在了地,男人心中的怒火此刻正在呈幾何態的凶猛增長,然而此刻再次摔在他懷中的遊小真用兩隻手攥緊了他的衣袖說出口來的第一句話仍然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師父,您不要瞞著真兒。”如果遊小真不願意,這個世間壓根就不存在還能欺騙他的謊言,蘇蕭煥怎能不知這回事,可眼下……男人蹙緊著眉頭抱著遊小真,抱著這個溫度分明高的很不正常卻依舊不知為何如此執念於阿掩情況的孩子……男人開始思考,他已經同這個孩子說過阿掩性命無憂了,但從這個孩子眼下執著的情況來看——“師父!”遊小真見男人好久好久抱著自己不曾言語,這回有些焦急的抬起頭來說:“您同真兒說啊!無論是什麼情況您總得要同真兒說吧!”男人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焦急萬分的孩子,他忍不住的輕輕歎了口氣,他輕輕將小真撫上沙發再次安頓好了後者,俯身,從地上撿起冰了的毛巾再一次放入盆中擺一擺,直到他確實將熱毛巾再一次敷上了小真的額頭他才道:“人服了解藥後已經醒了,神智很清晰,但不知道怎的,好像有些選擇性失憶了。”遊小真愣住,便聽男人悠悠同他繼續說:“常識性的東西他都能做,但他不認得乾天,差點把乾天當入侵者從遊家轟出來。”遊小真傻傻看著男人,他聽到自己心中有萬分清晰的一聲“咯噔”,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在冥冥之中陷入了一張可怕的大手中。但他一時卻找不到這隻手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