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天走進書房合上門時,父親正披著一件黑色大衣立在紫檀木做成的書架前翻閱著什麼。天立了冬,眼見一天涼過著一天,許是聽到他進來了,立在書架前的男人頭也不回的合上了手中的那本書,他左肩及至手腕處尚且纏著繃帶動彈不得,自然有些難以完成眼下這個看似簡單的——將書插回書架中的動作。少年見狀下意識的走上前去,他伸出手來,小手碰到男人握著書脊的大手時微微一滯,繼而,少年就這樣無聲輕輕推著父親的手將那本書塞回了書架中。待書塞進了書架,蘇蕭煥自是轉過頭來看他。奕天一時有些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般低下了頭,他略顯不安的用穿著家居鞋的腳在書房的木地板上踢了踢,好一會才小小聲說:“爸爸,你剛剛看的那本書我有看過一點點……”蘇蕭煥聞言轉頭向剛剛自己塞回書架中的書再看一眼,他盯著那本書無聲瞧了一會,這回沉吟了一下後再一次踱步到書架前順著同一書櫃往下兩排的地方抽出了另一本書,抖落書上的灰,男人伸出手將書給孩子遞了過來道:“你愛看書是好事,但世間萬事萬物都講究循序漸進,你現在就看剛剛那本還有點早,同一係列的不妨先從這本看起。”男人看見孩子的眸子明顯亮了一下,少年一邊伸出手來從父親手裏接過書一邊小聲嘟囔:“我就說為什麼我怎麼看都看不下去,可又看到您在書上寫著滿滿的筆記,我還以為是我自己偷了懶呢……”男人叫孩子這一聲小聲抱怨給逗的下意識勾起了嘴角,他伸出手去先是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一拍間他才發現不經意間兒子似乎又長高了不少,他輕輕搖了搖頭,這回則是伸出手去揉了揉兒子的頭慢慢道:“做學問這事急是急不來的,常言道厚積而薄發,這事既是你所喜之事,倒也不妨放慢了腳步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踩,更是不必和包括我在內的任何他人去攀比。”天兒聽父親說到這,自是拿著手中那本沉甸甸的書點了點頭。蘇蕭煥在摸孩子腦袋的時候,下意識又撥開孩子頭前的碎發看了看後者先前頭上那道傷口,這又一看下他卻是微微一蹙眉,他似乎是發現了什麼,這回則擰著眉用右手拇指指肚一寸寸慢慢摸過孩子頭上那條蚯蚓般的傷疤——除了有些醜外,傷口倒是已經愈合全了。奕天有點搞不明白父親的表情做什麼突然之間這麼嚴肅,繼而便見男人沉著臉指了下書房的大沙發處,蘇蕭煥這回顯得有些焦急般用右手拽了他一下道:“你過來。”奕天這回跟著父親走過去坐定在沙發上,他見蘇蕭煥彎下腰從眼前的茶幾底下取出一個醫藥箱,片刻男人從藥箱中拿出一隻小型手電筒,他示意孩子再次過來,他擰著眉用手中的手電筒又一次照了照孩子頭上的傷,奕天一臉愣愣眨著眼向父親瞧去。蘇蕭煥這回按了按他頭上的傷,沉著眸問他:“疼嗎?”奕天傻傻搖頭,心道傷口處結的疤都褪了,又怎麼可能還疼呢……蘇蕭煥這回右手大拇指肚換了個方向,又是這麼輕輕壓著一捋,這回也不用等男人再次發問,少年已是下意識的“嘶”了一聲,繼而他傻傻抬起頭去看著男人,他有點搞不明白父親剛剛這是變了個什麼“魔法”。蘇蕭煥自是早已料到孩子會有如此反應了,他一時有些沒好氣的將手電筒放回了藥箱中,再次取出的是一隻小小的手術刀……少年一時睜大了雙眼看著男人手中的東西,他忍不住結結巴巴道:“爸?爸爸……?!”蘇蕭煥沒好氣的再看他一眼,拿著手中小小的手術刀道:“你過來,傷口裏麵揉了個東西,不是很深。”最後這四個字自然是寬慰少年這一口子拉不了太大,不過……畢竟還是要被劃上一刀的心情就實在是……但頭上的傷口裏麵揉了個東西那不是開玩笑的,奕天自然也不敢當做兒戲,一時也隻好乖乖湊了過去,幸運的是男人到底受過特殊訓練,手起刀落之間既迅速又準確,所以在奕天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男人已經把一貼沾著藥的紗布條貼了上來,奕天有點毫無感覺的傻傻摸了摸已經貼好在額頭上的紗布條,收回目光間看見男人已經打量起剛剛那個從他額頭傷口中取出來的小小的異物去了……自然也是很好奇的,少年一時眼巴巴湊過去開始打算和男人一起研究。人還沒湊到跟前呢,男人已是怒極反笑,他轉過頭給孩子遞出了那個“異物”來,蘇爸爸這回皮笑肉不笑道:“這是什麼東西。”這……其實真的不是一個問句。奕天聞言間定睛一瞅,瞬間就默然了下來,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偷偷摸摸瞅了眼前的男人好幾眼後才結結巴巴小聲道:“好像……是爐灰渣子……”“好像?!”蘇蕭煥覺得自己遲早得叫這混小子給氣出病來,他繼續皮笑肉不笑道:“是你們丙道八隊裏沒有醫療組還是我們家窮的連個消毒水的錢都付不起了?!”少年又一次偷偷向身旁的父親瞧了一眼,他這回是小小聲道:“去隊裏醫療組消毒的話隊醫們要記工傷,在家裏會被扔垃圾的……嬸嬸打給你們小報告。”恩,所以最安全最快捷的解決方案就是清水衝一衝。簡直堪稱是安全,環保,更無汙染無後患的上上之策啊!當蘇蕭煥抬眸間又一次碰撞到孩子那種打量般……偷偷摸摸向他看來的小眼神時,男人覺得自己再好的涵養與脾氣也都得讓這臭小子消磨空了,起初的時候,他是真的隻打算和這孩子坐下來聊聊天,然而眼下……蘇蕭煥幾乎是一字一頓的,他看著眼前這張小臉慢慢喚:“奕。天。”少年聞到了一股……非常明顯的火藥味。……在父親一字一頓慢慢悠悠叫出自己的全名後,少年心中泛起的第一念頭竟然是……慘了,媽媽好像不在家。於是他開始有意識的默默蹭著沙發往離父親遠一點的地方挪啊挪,安全距離啊安全距離,保持安全距離眼下真的太有必……想法還沒落定,卻見依舊坐在沙發原處的男人看著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再往那邊蹭一寸,為父腿給你打折了。”恩……這句話的威脅力真是杠杠的,少年可憐兮兮的向陰著臉的父親看了一眼,表情雖然委屈十足但身子卻確實不敢再動了。“過來。”蘇蕭煥抬起右手食指,說話間修長的食指一指身前介於沙發與茶幾間的地毯上。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少年真的是哪怕一點都不想過去,然而……很顯然男人陰沉沉的臉色昭示著眼下並沒有給他提供尚可選擇這個選項。少年抿了抿唇,好一會後才低著頭站起了身來,他偷偷再向男人看一眼,見後者陰著臉一言不發,這才慢慢磨蹭著走上前去走到指過的地方一彎膝蓋跪了下來。少年這一跪後,男人一時真是懶得搭理他,他拋開少年開始去收拾先前從茶幾底下拿出來的藥箱,將用過的東西一件件碼整齊放回箱中,奕天由始至終乖乖跪在原地偷偷摸摸的瞧,期間好幾次他都覺得父親隻能用一隻右手,所以裝東西等這一係列的動作真是可想而知的……慢的讓他著急。直到男人將最後一件東西塞回了醫藥箱,他蓋好箱蓋俯身想把藥箱放回茶幾底下,一彎腰間卻似是牽扯到了左肩上的傷口,蘇蕭煥驟然之間就白了臉,這下險些將右手中的藥箱摔落在地。“爸爸!”奕天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從原地跳起身來伸手就要去扶男人,卻遭後者狠狠一瞪下定住了身形,孩子輕輕抿了抿唇,隻得又一次訥訥乖乖跪了回去,不過接下來的這場罰跪顯然又變了味道,因為蘇蕭煥發現,孩子雖然老老實實還在地上跪著,但目光卻由始至終是隨自己走到哪跟到哪的……男人既然讓這孩子跪下來自然就不是無由之舉,他意在讓這孩子自己收收心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事,然而——如果這混小子一直眼巴巴盯著自己一臉時刻在擔心自己別出什麼狀況的話……蘇蕭煥驟然覺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氣這孩子明明是在被罰跪中竟然沒點自知之明也不知道好好的思過,卻也同時,男人內心深處早叫那緊張兮兮的小眼神給瞧笑了……反正罰跪是罰不下去了,蘇蕭煥想算了我們還是別這麼互相折磨下去了,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同時歎了口氣對那邊的孩子招了招手道:“你來。”天兒下意識的一喜,剛剛站起身來的同時似乎又覺出了幾分不妥,他偷偷向父親看去,那雙小眼神分明是在詢問——意思是可以站起來走過去嗎?蘇蕭煥忍不住沒好氣的深看了孩子一眼,他瞪了孩子一眼說:“站都站起來了……”站都站起來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少年的小臉上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他慢慢向坐在書桌後的父親走了過去,他用一副乖極了的姿勢垂手立在男人身旁,蘇蕭煥看著身側這個儼然一副乖寶寶般的小身影,他第一次開始發現,若非事後調了監控錄像親眼所見——連作為父親的自己,都難以有些想象正是身前的這個小身影殺伐果決,在武器工廠中一舉拿下了十八司中的刑偵司。男人覺得自己突如其來的有些感慨,直到,那乖乖垂手立在他身旁的孩子見他一直不說話終是忍不住先開口了:“爸爸我錯了……”話音一頓,小眼睛打量般的在他身上瞅了瞅:“所以……您別打我好不好?”蘇蕭煥在聽完這句話後的第一感覺竟然是——再跟老四那臭小子混下去,我兒子……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