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秀文的話音落定後久久沉默著。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些可怕。秀文是如此的嬉笑怒罵,是如此的狂妄不羈,是如此的喜怒無常,是如此的……去留無意。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倘若僅僅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自大從而才化作了今天這般對生命毫無敬畏,並對“真理”一副全然漠視的模樣……那這樣一個男人便並不可怕,毫無敬畏與無知將永遠無法贏得他人的青睞。然而秀文卻不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甚至奕天有一種隱隱的感覺,這個男人下半刻就可以因為痛楚而跪倒在這天地萬物之間,悲愴,流涕,哀嚎……等一切一切的結束後,他便可以拍拍衣裳站起身來,依然是如今這副笑如春山的模樣。秀文的心中是有畏懼的,這並不同於此行來之前自己和四哥短暫的推測所想——這個人的心中是有畏懼的,即使還不能確定他心中的這個畏懼到底是什麼,但奕天也依然能夠清楚的感覺到,秀文是如此的敬重生命,卻也正是這份敬重,他才可以變得如此的毫無忌憚。就仿佛能夠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秀文歪著腦袋站在少年的身前微笑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你想要什麼東西,就一定得學會用另一件你所在乎的東西來交換,如何,你磕……還是不磕?”奕天靜靜,靜靜看著眼前烏絲披肩的男人,秀文的笑容就仿佛正午之時最刺眼的陽光,此刻耀的他幾乎有些睜不開眼來。大約五六秒後,少年知道他已經無從選擇,他終是慢慢,慢慢一屈膝,他跪倒在了秀文身前雙手扶著地麵將頭深深貼在了禁閉室那白花花的地板上,他就這樣將頭埋入了地板之間俯首而下道:“送我去他身邊。”秀文站在他身前笑眯眯的伸出手去撓撓脖子,歪歪腦袋:“這是小玩具該有的口吻?”少年俯叩於地的身子很明顯的顫抖了一下,片刻,他似乎將頭又更深的埋入了地板幾分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我……懇請您……讓我留在他……留在我爸爸身邊。”秀文就這樣似笑非笑站在他的身前,環抱雙臂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好一會後,男人裂開嘴角一笑道:“磕個……響一點的頭我聽聽。”少年扶在地板上的雙手漸漸攥成了拳,即使從秀文的角度居高臨下往下看去也能看到他的脖頸處有根根青筋暴起,須臾,少年看著地板慢慢抬起了些頭,片刻之後“碰”的一聲複叩了下去。秀文笑眯眯的看著,彈個響指撇撇嘴:“很抱歉……不過我好像沒有聽到哎~”奕天咬緊了牙關,好一會後才又一次抬起了些身子“碰”的一聲砸了下去,期間,動靜之大竟是震起了不少地板上的灰塵。秀文又笑:“還是沒有聽到。”奕天這回跪在地上冷著眸子慢慢直起身來,他的額頭間已經紅了一片,他此刻靜靜,靜靜跪於原地和秀文四目相視了好一會——後者在微笑,秀文依然是先前那副風輕雲淡若有所思的笑意。奕天終是不再和他對視,一咬牙間低下頭,“碰”的一聲響幾乎要震動了整個屋子,然而秀文還是在笑著搖頭,他的笑意是那樣的柔和而平靜,吐出口來的話就仿佛是在敘說著今天的天氣一般:“聽不到,我親愛的小玩具。”奕天知道他攥緊的雙拳指甲都已快嵌入掌心之中,但……又是“碰”聲作響,這十分寂寥而又動靜甚大的聲響傳了好遠好遠,穿越過長長而又深邃的走廊,繞過一個拐角,聲音消散在了一片黑暗下正靜靜靠在牆壁上的男人身前。閉著眸子的男人此刻環抱雙臂靜靜站定在走廊拐角的黑暗中,他的整個身個上半身都靠定在牆上,右腿則微微抬起彎曲踩定在了身後的牆麵之上。蘇蕭煥是沒有什麼動靜的,甚至,他環抱在身前的雙臂都處於一個十分放鬆的狀態,他就這樣靜靜站定在拐角之處聽著那不遠外一聲重過一聲的“碰碰”聲,這是血肉之軀和冷冰冰的水凝土相撞之後發出著特定的聲音,男人就這樣站定在原地默然數著——一。二。三。……數到後來,他終於在一片黑暗之中慢慢睜開了眼——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數了有多少下了。但他的身子到底是站定在原地一分一毫都沒有移動,他仿佛已經化作了一座雕像,一座早已不知佇立在此多少歲月的雕像,他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到足以……蘇蕭煥又一次慢慢闔上了眸子,因為他察覺到那遙遠而沉悶的聲音終於停下了。……奕天不知道自己磕了有多少下,他隻知道直到秀文微笑著說“勉強算是聽到了吧~”時……從額頭上留淌下來的鮮血已經將他的整個下巴染做了紅色,少年默默伸出手去擦了擦這鮮豔的顏色,他此刻尚且有一隻眼睛腫的看不到東西,他知道自己的模樣一定狼狽極了。秀文便也就這樣慢慢蹲在了他的身前,他溫柔的伸出手來,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般伸出大大的手掌去溫柔的摸了摸少年那柔軟的發,繼而秀文伸出手去在自己的衣服上的口袋中摸啊摸,摸出了一隻雪白的手帕後,他溫柔十足的拿著這隻雪白的手帕湊過來湊近了少年額頭上的傷口前微笑道:“你留了好多血,來,伯伯給你擦擦。”到底是尚在流血中的傷口,奕天叫秀文手中雪白的手帕這一碰,疼的下意識打了個顫避讓了一下,繼而他慢慢抬起頭來,腫著一大一小的兩隻眼靜靜向眼前溫柔微笑中的男人瞧去。秀文在這個瞬間仿佛化作了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伯伯,他一邊小心翼翼放輕了動作幫奕天擦著額頭上的血一邊頗顯疼愛的細語:“你啊你,以後可不準再刻意激怒伯伯了,不然你說說,弄成這樣得多疼啊。”話音一頓,見他額間的血漸漸能止住了,秀文這才抬起頭來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後伸出手去又柔柔他的頭道:“說起來都怪這個地板,怎麼會這麼硬呢!”秀文說著話,似乎真的有些生氣的伸出腳去踩了踩那尚且沾著奕天血跡的地板,繼而他一歪腦袋衝著自己脖頸間的通訊器道:“黑狼。”不出一秒,通訊器那頭有人應道:“儒君?”“二爺自由島這邊禁閉室的地板實在太硬了,著人過來重鋪。”秀文一邊抱怨一邊站起身來,奕天聽到黑狼在通訊器的那端連連應聲,話都沒能說罷,卻聽秀文淡淡說著:“什麼豆腐渣工程,這塊當時是誰負責的,送到九淵去處理了。”“九淵”這個詞從秀文口中一出,奕天聽見黑狼在通訊器的那端瞬間沉默了,好一會後,黑狼才在通訊器的那端慢慢道:“是,儒君。”奕天不太確定九淵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但根據黑狼的反應來看……少年忍不住的慢慢抬起頭去,他向眼前這嘴角有著天生笑紋的男人看去——後者正在淡淡定定掐掉通訊,奕天慢慢低下頭來,他突然有點不再敢看眼前這個男人,這前後不出三十秒的時間內,無論秀文下了一道怎麼樣的命令……奕天的目光慢慢轉移到了地板上殘留有自己血跡的地方——無論那是一道怎樣的命令,隻怕都不是什麼好的命令就是了。秀文見他直到這會還一副傻傻的模樣靜靜跪在地上,突然環著雙臂轉過頭來朝他微笑道:“小玩具。”奕天慢慢抬頭向他看去。“伯伯是個守約的人,所以你可以到他的身邊去,但提前和你約法三章,我送給他的隻是一隻小玩具,你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玩具應該怎麼辦嗎?”秀文說話間慢慢俯下身歪著腦袋笑眯眯的看著他。奕天跪在地上,他傻傻抬起頭看了一眼秀文湊過來的臉,片刻,少年慢慢,慢慢搖了搖頭。秀文顯然很是滿意他的反應,於是男人微笑著伸出手去又一次摸了摸他的腦袋慢慢道:“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奕天沒有說話。秀文則繼續微笑著:“如果可以不殺人的話,我盡可能的還是不想殺人的,所以你一定要乖,千萬不要逼我……”他話說到這裏,嘴角的笑意更加燦爛起來,他放開了撫摸著奕天的手繼而站起了身來一字一句慢慢道:“有趣的人這個世上確實已經不多了,所以如果真的走到那天非要逼我出手的話……”秀文微笑間伸出手去指了一下奕天竟然還衝後者做了個鬼臉微笑道:“伯伯可是會哭的哦~”奕天依然靜靜跪在地上,他目光顯得微有些呆滯,他直視著眼前那一塊地板一個字都沒有說。秀文則抻了個懶腰大大打了個哈欠一時揉著眼睛轉頭向大門那頭邊走邊道:“總之你好好休息吧,既然是要送給蕭煥的玩具,總不能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好養傷,過幾天見啦~”秀文的身影伴隨著大門關閉消失在門後了。秀文走後好一會,兀自跪在禁閉室裏的少年依然保持著傻了般呆呆跪在原地的模樣。大概又是一兩分鍾後。“碰”的一聲響,那兀自跪著的身影一時就此重重摔趴在了白晃晃的禁閉室中,再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