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天隨著攬月一道向建築內走去。大理石鋪就的地板,造價不菲卻偏冷色調的廊道,簡約精巧的壁掛式金屬燈,……入目內的一切,都在無聲向少年訴說著建築的主人身份十足不凡而性情多少有些冷淡。奕天駐足在一堵暗色牆壁邊看著此刻鑲嵌於牆壁之中那張著血盆大口的獅頭,攬月見他看得出神,一時立在少年身後微笑著指了指那顯然是由活體製成的獅頭道:“漂亮嗎?這是二爺剛到島上的時候我們一起獵來的。”奕天不由微微一愣,他下意識轉頭向攬月看了一眼。事實上,記憶中的父親素來十足不喜歡這種單純為了“耀武揚威”而無端的獵殺之舉,熱血的雄性們似乎天生就喜歡以獵殺之舉來證明自己的威武,征服埋藏在生命的骨髓深處,這倒本不是什麼攤不上台麵的事。但蘇蕭煥不喜歡。在奕天的記憶中,父親常與乾天坤地叔叔說,他說那被迫握搶的歲月以及雙手不得不沾染鮮血的日子已經太多太多,所以他打心底裏不喜歡獵殺,為此,除了無法避免的情況外,暗獄也從來不允許舉辦大型的獵殺活動。奕天就這樣靜靜盯著眼前這隻血口大張的威武獅頭,標本被製作的很好,透過這隻獅子頭依稀還能看得見它極速奔跑中的身影。攬月在一旁微笑著,他的神色中是毫不掩飾的洋洋自得,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獅頭眉心的地方道:“就是當時我這槍打的太不專業,正中眉心一槍斃了命,你現在看到的模樣都是後期做了很多補救,所以多少有些破壞了它的美感。”攬月說到這,大為可惜的輕輕歎了口氣。少年由始至終沉默著,突然:“我家有兩位叔叔也愛好這個。”奕天靜靜轉過頭看了攬月一眼,攬月挑挑眉,神色間有了些欣喜道:“哦?竟然是同好中人,不知去年收藏了些什麼寶貝?”奕天想了一會攬月的問題,片刻認真答道:“不過那也是我小的時候的事了。”攬月自是眨眨眼,聞言忍不住問道:“怎麼?”“因為我爸爸……”奕天慢慢抬起頭去,他無聲對視著獅子那雙猙獰的大眼,他在那可怖的眼中看到了難以述說的難過,於是他輕輕移開了目光垂下眼瞼一字一句道:“我爸爸同兩位叔叔說,雖說個人愛好是個人愛好,但這個愛好他很不喜歡,他說別人的事他管不了,但……”少年伸出手去,他輕輕撫了撫眼前的獅頭,他想幫對方去合上那雙猙獰的眼睛的,但他知道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於是他隻能盡可能的不去注視獅子的雙眸,他就這樣低著頭慢慢說:“但他說……我們家的人都不許有這種愛好。”“嘖~”攬月聞言撇了撇嘴,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歪腦袋看著身旁的少年道:“你爸爸一定是個死板的人,這世間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本是常態,如今是我們比獅子強所以才可以獵殺獅子,你看看那些無力的羊,不也隻能眼巴巴等著獅子吃了它們?”奕天沉默了一會,他深思了片刻,繼而轉過頭去看著攬月慢慢說:“起碼獅子沒有把羊殺了後放在牆上做標本。”攬月仿佛早都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話語,他“噗嗤”一聲笑出來間說道:“那是獅子沒能像我們一般直立行走,不同於人類的世界,它們的世界中隻有餓或不餓,沒有七情六欲,往往隻要餓了無論父母亦或子女都吃。也許在人類看來這便無非又成了殘忍,可什麼才是真正的殘忍?我們正是因為有情感才變得特殊,所以我們通常不會為了餓而殘殺自己的親族,我們因為情感學會了克製,但任何東西都是有利有弊的,這把情感之劍的相反麵……”攬月看著他輕輕微笑了一下:“也許正是無法自拔的無窮詛咒。”奕天一時愕然,他發覺他真的沒有辦法去反駁攬月的伶牙俐齒,更有些讓他感到惶恐的是,他內心的深處竟對攬月這段話持有相同的態度,因為他已經深切的體驗到了分離帶來的苦楚足以完全摧毀一個人,那種烙入骨髓深處的痛楚,那種明明相見卻不能相認的感覺幾乎快將他逼瘋了,如果此刻的他有能力,他一定會走到秀文麵前狠狠將其打趴在地,如果還可以,他一定要……少年下意識的閉上了眼,他及時停止了自己腦海中的胡思亂想,他足足花費了好一會才慢慢再次睜開眼來,卻攬月正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奕天隻好無聲輕輕低下了頭。好一會後。“走吧。”攬月當先邁開步伐,就此向著走廊更深的地方走去了。……大約走過了兩條廊道,麵前是一扇足足高有兩米的褐紅色雙開門,攬月走上前去推開了那堵門,大門的背後是個很大議會廳,廳裏左右各擺一列梨花木椅,一眼望去每列大約有七八隻,在大廳的最後,整個房間最上首的地方,則擺著一隻單獨的橫式梨花椅,在廳中微微有些發黃之燈的映襯下,椅上有個男人在喝茶。這隔了一道門如此大的風格差異讓少年多少有點緩不過勁來,站在他身前的攬月已是朝那上首間的男人笑道:“二爺,議會廳裏都是按您吩咐過得從新安排的,您看看可還有哪處不滿意?”上首間的男人沒說話,事實上他連眸都未抬,他隻是慢悠悠吹了吹端在手中的那盞清茶,細品慢飲,這般好一會後他才麵無表情將手中這盞茶放在了身側配著的小桌上,他抬了抬手,衝著站在這頭的攬月招招手,繼而一指小桌上擺著的棋盤淡淡道:“去搬把椅子來,我們繼續。”這是二人先前在別處未下完的一盤棋,攬月顯然有些意外男人不光拿來了棋盤還在他不在的時間中複了盤,心底自然是有喜的,但攬月還是想起什麼來一轉身對著男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後的奕天道:“二爺,這是大爺指派過來的那個人。”上首間坐著的蘇蕭煥在攬月的話音落定後遙遙抬起了頭,他毫無表情的向奕天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須臾,他突的一推手中棋盤上的棋子淡淡道:“炮八平五,將軍。”攬月站在原地一愣,他忍不住輕輕一蹙眉頭向奕天看去,後者也尚且愣在原地顯然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男人既已表了態,攬月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就此從一旁搬了個椅子去和男人對弈了。……男人幾乎精通所有的棋類,被妻吃的死死的圍棋則不在其列。二人下了一盤又一盤,起初蘇蕭煥讓攬月一車一炮兩子險勝,到了後來,便成了男人讓攬月一車一炮一馬足足三子……攬月還被男人殺了個滿盤彩。期間蘇蕭煥不發話,奕天便隻能一直靜靜站在原地看著,這種狀態多少讓他的心裏有些不好受,畢竟攬月已經和父親相對而坐重頭開始第六局了。少年就這樣傻傻在一旁站了足有三個小時,人保持一個動作的站立並不那麼輕鬆,他隱約覺得自己的腿有些僵了,於是無聲間輕輕移動了一下站立的地方想要活動活動筋骨。然而……腳跟都還沒能站穩呢——“你是大爺派來的人?”由始至終一直不搭理他的男人似乎終於察覺到了他的存在,蘇蕭煥終於將目光從棋盤中收了回來毫無表情向他看來。父親好不容易願意搭理自己了,奕天的心中一喜,慌忙止住了剛移了半步的動作乖乖點頭道:“是……是!我……”“大爺派來的人就是這麼個樣子。”不輕不重的話音,卻驟然打斷了少年有些欣喜的話音,蘇蕭煥冷淡的目光從他的腳跟之處慢慢打量了上來,然後……是無聲無息間二人四目的相視。奕天在父親的一雙劍眸中仿佛看到了終年不化的寒冰,他一時沒太聽明白父親何來此言,便隻得站在原地傻了般看著男人。“啪”的一聲響!這一聲後莫說奕天,便是坐在男人對麵的攬月都嚇得打了個激靈——卻是蘇蕭煥狠狠將手中的棋子拍在了棋盤之上。“站都不會站。”輕輕冷冷一聲嗬斥,男人說話間從座椅之上站起了身來,他蹙著眉冷冷朝少年這邊瞧了一眼,片刻決然一揮手沉聲說著:“既然站不住,那就跪著吧。”話音一頓,男人突喚:“攬月。”“二……二爺?”攬月傻傻從座椅間站起了身——“跟大爺說清楚,任務之前隻要不能讓我滿意,別說是他指派來的人,便是他親自來了……”蘇蕭煥如劍一樣的目光突然之間刮向了奕天,少年隻覺得自己驟然有些呼吸不上來,便聽男人一字一句說道:“也沒用!”這句話說罷,蘇蕭煥就此一負手邁開步子向大門外去了,期間還不忘冷冷淡淡丟下一句:“好好教教他規矩。”奕天知道,這句話一定不是說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