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攬月一起在人事那邊辦理完複雜的手續,時雖已至當天正午,少年卻並不覺得餓,他知道父親一直保有午休的習慣,便拿著剛剛領到的權限一路向男人的起居室走去。父親的一日三餐吃的素來簡單,以前還在家的時候,男人的早餐通常是一蛋一粥,配上點時令蔬菜再加上些五穀雜糧。倘若中午一過,好些時候他便再也不吃通俗意義上所謂的主食,但即使是如此,他卻依然會盡最大的努力——他一直在努力盡可能於晚飯時分陪一家人同坐一堂,即便他隻是兀自一人坐在上首間慢悠悠的飲著茶。吃飯乃民之根本,其中細微的門道,倘若展開了講怕是足足能講上三天三夜,但有一種飯,卻是這世間最最高貴或可口的美食也無法比擬的。這一種飯,它叫做家裏的飯。從古至今,唯有同家人坐定在一起吃的飯才會被稱作家飯。奕天一路走到男人所居的獨間前,他就這樣略顯小心翼翼的探頭進去,此刻時間已過了正午,蘇蕭煥一天的習慣是在這之後的時間中即便是進食也隻吃很少的東西,所以少年猜測父親八成是已經吃完了東西回去辦公了。果不其然,當奕天輕輕推開門看到屋內的父親時——男人正坐定在辦公桌後的一隻高檔皮椅之上,午時三刻溫暖的陽光從巨大的落定窗中溜入,鋪滿了半個屋子亦撒遍了男人全身,蘇蕭煥此刻微微正靠睡在高檔皮椅之上微微偏著腦袋,似已小睡過去,垂落在皮椅一側的手上甚至還抓著一張不知看沒看完的文件。眼前這樣的一幕實在是太過熟悉,以前一家人還在學區房那邊家中時,這幾乎已經是男人每日午飯後的常態。蘇蕭煥會在每天所吃不多的午飯之後,繼而上去二樓的書房進行午休,這期間他會或多或少看一些乾天坤地二人拿來家裏不太緊急的文件,能看多少是多少,倘若看的累了,便會就此一歪頭在灑滿陽光的書房中午休上一個小時……這個時間段中的男人通常睡得很沉很熟,於是再小一點的時候,對於精力旺盛的遊家小狐狸和天兒二人來說,這段寶貴的時光就成了二人最肆無忌憚的時候。必須要睡午覺的規矩是開始在小真離開家與天兒漸漸上了初中以後的,在此之前,那無數個普通而平凡的午後塑造了太多太多有關於兄弟二人童年美好的回憶,而唯一的代價似乎就是————紫媽媽為之曾在很多個中午接到學區大院裏比很多更多的……鄰居家的投訴。時間像個圓滾滾的皮球,少時嬉笑中的兄弟二人上前飛起一腳,它打著轉頭也不回的就這麼咕嚕遠了。奕天慢慢走上前去,他微笑著,走近躺倒在皮椅中午休中的父親,他彎下腰,伸出手去從父親垂落下來的手中撿起了那頁標記隻做到了一半處的文件頁——蘇蕭煥本是個睡覺警覺性很強很輕的人,但此刻的他並沒有醒,他依然在微微偏著腦袋陷入在熟睡之中。奕天就這樣輕手輕腳將剛剛撿起的文件頁放在了身側的桌麵上,他轉過頭來,在這般靜悄悄注視了熟睡中的父親好一會後。少年突然伸出左手去……輕輕,輕輕扶上了凳子的把手,慢慢,慢慢的蹲下身來,他就這樣蹲在椅側靜悄悄看向眼前這陷入沉睡之中的麵孔,看那眉,看那眼,看那麵頰的輪廓,看那……溫柔的時光似在這一刻無聲駐足,少年就這樣輕輕扶著把手蹲在男人的身側,他忍不住的微微彎起了嘴角,但這抹笑容剛剛才笑到一半……酸兮兮的味道在突如其來間湧上了鼻頭,奕天用左手抓緊了座椅的把手也沒能忍住成串無聲的淚水湧出眼眶,他一邊咬著牙忍耐,一邊發覺鼻子在不知覺間卻是越加的酸了。伸出胳膊去狠狠蹭了蹭眼淚,起料卻是越蹭越多,蹭到後來一時隻好用胳膊狠狠抵著眼眶,以防越來越多的淚水奔騰而出。他不想要哭的,但他看到眼前這熟悉到……幾乎已能和記憶中完全重疊的一幕又一幕……沒出息的眼淚便像驟然開了個閘一般……事已至此,奕天隻好咬著牙拚命不想讓自己發出聲來,於是……用胳膊抵住眼眶,一切的哽咽盡數都化作了低沉的嗚咽聲,直到他覺得自己的情緒終於稍微能受控製些時,他才慢慢移開了胳膊——因為發力之大,胳膊已經把眼眶處壓紅了。少年就這樣傻傻蹲在男人熟睡的椅側,他仿佛出神一般愣愣看著眼前的麵容,就這般傻愣愣看了好一會後——“爸爸……”含著哽咽的啜泣聲,他吸溜了一下鼻子,不想要吵醒男人,便隻是扶在椅子的把手上看著眼前的人兒,用蚊蠅一般的聲音小小聲說著:“我超級想你,爸爸……”哽咽中的話音微微一頓:“隻要你能記起來,我以後一定會乖乖聽你的話,不會裝作傻傻的一副隻給你做手下的模樣,也一定不用什麼都不明白的方式故意氣你……”少年的狠狠一抽噎,他扶在把手之上湊近男人的身前,紅通通的眼睛眼淚汪汪的看著眼前這抹熟悉的麵孔輕聲道:“我真的超級想你的,爸爸,你最後一定會跟我回家的……對吧?”蘇蕭煥似乎還是在沉睡,奕天就這樣蹲在一邊慢慢低下頭去,好一會後,他抬起胳膊來狠狠擦幹淨了眼淚,但顯然,眼下他的模樣還是極為狼狽,於是他使勁的搖了搖頭,就此慢慢站起了身來轉身向屋外走去——他打算去衛生間好好洗漱洗漱。在少年的關上門離開不久後,座椅中仿佛一直陷入沉睡中的男人突然慢慢睜開了眼來——男人睜開的這雙眸子清亮至極,又哪裏還存有哪怕半分的睡意?蘇蕭煥麵無表情的抬起頭去,他那深邃的目光淡淡向門口孩子剛剛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好一會的沉默著,繼而,他突然伸出手去,拿起桌上的座機電話按了幾個接往內線的數字。短暫的忙音之後,話筒那邊響起了一個顯然經過了變聲的聲音:“蘇先生。”“你之前給我的那些生平資料,有更為細節些的嗎?”“您主要想看哪個部分的細節呢?”蘇蕭煥沉默了一下,片刻:“飛鷹為什麼會締造了暗獄。”“很抱歉,這個秘密,隻怕隻有過去那個被稱作飛鷹的您……自己才知道。”蘇蕭煥的目光微微一沉,又是片刻的沉默,他道:“那……導致了一切……絕殺任務的詳情是什麼?”“要調配這個資源的權限很高,我可能會因此而暴露,您確定還是堅持要我為您去調取這段資源嗎?”蘇蕭煥的目色更加陰沉了幾分,他顯得有些凝重的皺起了眉,道:“那你現在還能提供什麼?”話筒那邊的人兒似乎是在刷刷刷的翻弄什麼,片刻:“我這裏有點關於蘇先生您……過去在大學裏當教授時的詳情記載,當然您作為暗獄之主怎樣在和暗獄對接的細節是沒有記錄的,不過……多少也算還有點關於您以前到底是怎樣一個爸爸的信息,不知道您感不感興趣?”蘇蕭煥的眉間微微一挑,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後:“都發過來吧。”話音一頓:“但要把尾巴處理幹淨了。切記,這件事情,隻能你知,我知。”“您放心。”話筒那邊的人兒輕聲應著,繼而就此掛斷了二人之間的通訊。將話筒丟回了原處,蘇蕭煥一時重重向後靠上高檔皮椅的椅背,他閉上眸子伸出手去,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酸脹的眉心,好一會後,他慢慢睜開眼來扭過頭向桌麵之上看了過去。梨花木的辦公桌麵上除了一堆七零八落散開的文件外,此刻還擺著一隻木製的相框,男人就這樣靜靜看向相框中的照片——照片裏,依次是笑容燦爛的大哥,慈愛可親的老師與麵無表情的自己,而沒能走入這張相片卻作為當時照相之人的,是秀文。事實上,打從自己醒來時,照片中的那些時光似乎離自己並不太遠,可他知道,自己的記憶中仍有一大片說不清道不明的空白期,他知道這段空白之中缺失了很多本不該缺失的東西——寒毅二哥離奇的死亡,秀文被迫離開軍部高層建立失落之土,以及燕大哥的蒙冤而亡……知道了這一切後,彼時的自己憤怒遠大於好奇,無論那缺失的記憶中曾充斥著怎樣的過往,又哪有什麼能去堪比殺兄之仇呢?然而……這個突如其來闖入了自己生命之中的孩子一次次給自己帶來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衝擊,看到那個孩子受傷,自己會難過,看到那個孩子難過,自己會痛苦,看到那個孩子……一次又一次的無法自抑,一次又一次的勃然大怒,做出著自己難以想象的舉動……一次又一次的……蘇蕭煥忍不住的歎了口氣,他又一次坐起身來,伸出手去按了另一個內部通訊鍵道:“奕天。”他聽到那個孩子的通訊裝置中傳來嘩嘩的水聲,他當然知道那個孩子此刻在哪,但他還是用極其嚴厲的口吻道:“你跑哪去了,不是叫你領了權限就來找我嗎?!給你三十秒,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