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雙每一步都踩得很穩,若非親眼所見,紫眮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孩子此刻衣冠楚楚之下是一具早已遍體淩傷的軀體。紫眮知道,這樣雲淡風輕的“偽裝”絕非一日之寒可以做到,她隱隱已經猜到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但她說不出話來,她看著身旁這個像極了故人的孩子哪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寒雙問完了先前的問題,見身側的女子隻是久久看著自己卻不予作答,他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笑意轉過頭來朝著紫眮深深看了一眼,這才慢悠悠的說道:“你昨晚睡得並不太好,紫嬸嬸。”紫眮本無心作答,更何況這並非是一個問句,聞言,她隻輕輕的點了點頭,許久的沉默後,她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紫眮說:“你……”話明明都到了嘴邊,卻不知到底該如何繼續說下去,末了隻得搖了搖頭歎道:“不疼嗎,你這孩子。”寒雙聽身側的女子說完這般話語後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二人這說話之間已經走入了正常的機艙中,寒雙半彎著腰非常紳士的轉身向紫眮一示意身側的座椅,待確實將紫眮安頓在了座椅之上後才直起身來笑眯眯道:“嬸嬸說的是,嬸嬸先坐,稍等雙兒片刻。”這話說完,也不待紫眮作答,寒雙一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寒雙從機艙後的儲備室慢慢又踱了回來,多了的是他手裏出現了個藥箱。紫眮隻當他是要上藥,便下意識站起身來想要搭把手,起料寒雙在她站起身之前已伸出手來將她又一次輕輕按回了座位裏,年輕人一邊將藥箱放在椅旁的玻璃茶幾上,一邊笑眯眯的半蹲下身子在她的身旁打開了藥箱道:“我小時候,父親最見不得母親受傷了,嬸嬸應該是知道的,我母親身體不是太好。”紫眮坐在椅中看著眼前這像極了故人的孩子,許久許久才點了點頭道:“嫂嫂學富五車,旁人不知,但我們卻知道那時候寒二哥每次欲做大決定前一定會事先征求嫂嫂的意見,若非嫂嫂身體欠佳,隻怕帝國如今的很多曆史都要改寫篇章了……”話音一頓,她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摸了摸眼前這孩子硬邦邦的發絲,寒雙顯然是有些不喜歡別人對自己進行如此親昵的接觸的,但他同樣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他隻是似笑非笑的繼續從藥箱之中拿出著藥劑與棉棒,便聽紫眮繼續說:“我這大半生走來服人不多,特別在女性之中,你母親凝纖可稱獨此一人。”“可惜了。”眼前的年輕人微笑著將適才蘸了藥的棉棒輕輕蹭上了紫眮脖頸間的輕微劃傷,寒雙就這般一邊輕輕護理著紫眮脖頸間的傷口一邊淺笑道:“母親那時候對嬸嬸的評價也很高呢。”“雙兒?!”紫眮沒料到眼前這孩子末了竟是撂下他自己遍體的傷勢不管不顧,專門拿了個藥箱回來卻是要幫她打理一下適才她脖頸間十足輕微的擦傷!紫眮一時怔怔看著眼前的孩子下意識想要阻止這孩子的舉動,寒雙卻已經在這片刻之前完成了整個傷勢的護理,年輕人淡定自若的將一塊膚色的藥貼貼上了紫眮脖頸間的那條傷痕,輕車熟路的將一應藥品收回藥箱,這才微笑著坐定在了紫眮對麵的座椅之上道:“希望不會留下疤痕呢。”“雙兒……”紫眮傻傻的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自己被護理的很好的傷口,這回再也忍不住的看向眼前微笑中的青年道:“可……可是,你……你自己呢?”寒雙依然含著淺淺的笑意坐定於她的對麵,他的眸色在女子這一問後倒映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好一會後,他才懶洋洋向後躺靠在了座椅中攤了攤手道:“嬸嬸的智慧大家有目共睹,有些事……我們還是不要說破比較好吧。”紫眮叫這句話嗆得一窒,她看著眼前這孩子對於己身遍體的傷痕這般不管不顧,心裏一時又急又惱,她忍不住有些焦急的站起身來道:“你這孩子……便是不說別的,你爸爸媽媽倘若還在這世上,看到你如此對待自己,難道他們不會心疼嗎?”寒雙臉上原本風輕雲淡的笑,在驟然之間仿若染上了徹骨的寒冰,他翹著二郎腿坐定在紫眮的對麵,他用左手若有所思捏著自己的下巴,他就這般冷著眸子看向對麵又急又惱站起了身來的女子。須臾:“哼……”寒雙冷笑間放下了翹起的二郎腿,他從先前懶洋洋坐定在座椅中的姿勢慢慢坐了起來,伸出手去,從眼前的茶幾上倒了一杯早已冰冷的白開水,繼而拿起杯子來不聲不響的喝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慢慢道:“紫嬸嬸,你這話實在是不解風情的很。”此刻站在他對麵的紫眮愕然。眼前的年輕人將那杯小喝了一口的水杯推到了茶幾中間,低著頭站起身來,寒雙扯了扯有些發緊的襯衫領口,繼而慢悠悠踱步到了機艙的另一側無聲看向了窗外厚厚的雲層——黎明的天空,尚且籠著半壁的灰色。機艙之中好一會的沉默著。終於。“距今二十年前,你丈夫先是帶人來我家抓走我父親,而後又於獄中親手擊斃了我父親,更為甚者,還是他,領著大隊人馬到我家裏,將我家翻了個底朝天的同時收監我全家上下幾十口人不說……還生生……”寒雙說到這,他攥緊了拳頭貼在了眼前的玻璃窗上,玻璃窗間不一會便見了霧氣,卻聽:“還於我家中生生逼死了我的母親。”寒雙說到這,忍不住轉過頭來看著紫眮冷笑一聲道:“嬸嬸……兩條命,一個家族,原來這就是你夫妻二人用來表達敬佩之道的方法?!”紫眮叫眼前的孩子這樣一段話說的啞口無言,這孩子的話實則句句屬實。當年,一手承接了寒毅二哥泄密一案的人,的確是自己的丈夫蘇蕭煥沒有錯,所以,從起先的收集證據一直到中期的收監處決犯人,再到案件之後的一切通告或後續的處理……都是由丈夫一人來完成的沒有錯。至於這孩子口中提到的丈夫最後甚至還逼死了凝纖嫂嫂一事……紫眮沒有辦法跟眼前這個孩子做出解釋,事實上也確實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因為從整個事件的結果來看,當年親手處決了寒二哥與間接性害死了凝纖嫂嫂的人,確確實實是自己的丈夫蘇蕭煥沒有錯。紫眮看著眼前這正在冷笑中的孩子有些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好一會後,她忍不住的低了低頭,這才長長歎了口氣看向眼前的孩子道:“你蘇叔叔從來沒有祈求過能得到你的諒解,所以……嬸嬸今天也不會向你祈求諒解,但在這件事上,嬸嬸一定要和你說的是,仇恨的種子將永遠結不出善意的果實。我相信,如果寒二哥和凝纖嫂嫂還活在世上的話,他們一定不希望見到一個……終日以仇恨作為目標活下去的你。”“噗!哈哈哈哈……”在紫眮說完這樣一段話後,寒雙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他就這般放聲大笑了好一會,直把眼淚都笑了出來才驟然之間一凜神色狠狠攥緊了拳頭看向紫眮道:“少拿這種高高在上像是長輩般的口吻跟我說話,蘇蕭煥殺死我父親,繼而逼死了我母親是不爭的事實。不錯,我知道,他是把修羅賠給了我,可那又怎樣呢?想必嬸嬸你也很清楚,修羅的前身正是昔日我父親麾下的獵豹軍沒有錯,這種打一棒子再賞個甜棗的手段,我寒雙不稀罕。”紫眮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的。“收起你那滿口的仁義道德或是一些用於耍弄小孩子的價值觀吧。”寒雙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衝她決然一揮手道:“你的父親並沒有死在他最信任兄弟的槍口之下,你的母親也沒有被人生生逼死眼前。我今日不動你,是因為首先你是個女人,也因為你曾是我母親身邊不太多見的好友,但我勸你,最好不要一次又一次考驗我的耐心。”“雙兒……”紫眮看著站定不遠之外這俊朗同樣宛若一頭孤狼的身影,她張開口忍不住的想要同這個孩子再說那麼幾句話。然而——“十八。”“主子。”寒雙麵無表情撣了撣衣袖上看不見的灰塵,他頭也不抬向應聲而出的十八吩咐道:“送紫嬸嬸回去休息,路途疲頓,叫下人把嬸嬸伺候好了,若有個但是,我拿你是問!”“是。”穿著黑色鬥篷不見真顏的十八在寒雙話音落定已走到了紫眮身邊向著來時的機艙一示意道:“夫人,請。”紫眮忍不住的再一次向那默然立在窗前,此刻不發一言的年輕背影看去……這個像極了故人既高挑又淩傲的青年人,這抹背影……實在是太容易喚起回憶中那永遠都站定在眾人前方,儒雅微笑間一回頭的人兒,那人兒笑道:“弟妹,你來,困擾你好些時日的那個疑惑,二哥是這麼想的……”紫眮下意識的閉上了雙眼。是了。在歲月無聲的長河之中。在奔流不息的時光之下。總有那太多太多……難以割舍,卻同樣不敢觸碰的過去啊。…………